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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紅酒,抽菸,於清純中隱隱透著一股倦怠的風塵。這讓我再一次想起我的母親白露,有多少男人願意死在她的風塵里。而我56歲的父親老謝,他看女孩西西的目光顯而易見穿透了1982年到2004年之間這段二十多年的時空。
我得感謝我父親老謝,他讓我迷戀上了如何以近似享受的姿態承受疼痛,並且把它看成一種極致的美。好多年了,一直如此。我跟他之間的關係一直沒有改變過。
老謝跟女孩西西一起走出白露酒吧,女孩西西在門口站住了,回過頭來虛無縹緲地看了一眼黯淡的大廳。我認為她是在尋找我,而我正坐在一個黯淡的角落裡,隨時準備當她跨出門去的時候,迅速地從那個角落裡站起來,走出白露酒吧,在我父親老謝的車子開動之後,攔輛計程車跟在後面。
老謝的車子轉過燈光璀璨的南大街,目的非常明確地朝著東郊開去。我猜他正在往他家開。他到底有一套還是幾套房子,它們坐落在煙臺這個城市的什麼地方,這個情況我並不很了解。按我的猜測,如果他不想讓他的眾多女人在某一時刻發生碰撞的尷尬,就應該多置辦幾棟房子。他的白露酒吧不是吃素用的,它到底為他賺了多少銀子我不太了解,但可想而知。
這個晚上我以偷窺者的身份在老謝房子下面呆了兩個小時。為此我了解了一下計程車司機近一個月來平均每晚能賺多少錢,我說我承諾給你兩個晚上的錢,你可以躺在後邊座位上睡一覺,既養了精神又省了油錢還賺了兩份錢。
於是司機真的躺在後面座位上養了一會兒神,我坐在駕駛位右邊抽了一盒煙。我父親老謝把女孩西西關在東郊海邊這棟房子裡大約兩個小時,我實在不願意猜想他跟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情。後來他連夜把她送下了樓,我喊醒躺在后座上養神的司機,我們的車在凌晨兩點多的街道上一前一後開到了我回家必經的鐵路立交橋洞口。
我父親老謝像上次一樣把女孩西西在橋洞口放了下來,這回他擁抱她的方式沒有上次那麼含蓄,他緊緊地把她箍在懷裡,吻別的時候他親的不是她的額頭,而是嘴唇。
但是我不明白西西為什麼拒絕老謝把她送回家。顯然老謝對此感到無可奈何,他緊緊地箍了她一會兒就無可奈何地鬆開胳膊,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融入了橋洞的黑暗裡。
我讓計程車司機趕緊開進立交橋洞,進了橋洞後我看見女孩西西單薄的身影輕飄飄的,像影子似的。出了橋洞後向右拐就是西沙旺小區,直走可以到別的小區,但是女孩西西卻突然不見了。我睜大眼,只能看到到處霧蒙蒙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霧,越聚越濃。我只好讓司機開進西沙旺小區,這時候霧越來越重了,司機把車開得慢得像蝸牛爬,即使這樣也免不了把車撞到了水泥路旁邊的路邊石上,車底盤發出被碰撞的沉悶聲響。
這時候我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大約是罌粟花的香氣。我才知道車已經開到了樓下。我讓司機停下車來,司機顧不上跟我要錢就趕緊下車查看車底盤,在他打開車門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好像看見了女孩西西,她似乎轉過頭來透過車門縹緲地看了我一眼,黑色的身影閃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趕緊下了車,這時候霧已經神奇地開始散去,花圃里除了靜默的花草,別無他物。罌粟花照舊開得燦爛而狐媚,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
我疑心剛才是我的幻覺。
貓靈 第十章57
我開始走進樓洞的時候抬頭看了看我家的窗戶,似乎看見一個黑影緊緊貼在窗玻璃上。我知道那是我的小母貓落落。
回家以後,母貓落落兀自把臉緊緊貼在窗玻璃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吸引著它的注意力。我叫了它一聲,它回過頭來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嚇了我一跳,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複雜光芒,亢奮、詭秘、憂傷。
我已經習慣了它的憂鬱,但是從未看見它如此亢奮和詭秘。一隻貓的眼睛如果閃爍出如上幾種光芒,在凌晨的寂靜里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我定了定神,光著腳走到陽台上把它抱了下來,我感到它在我懷裡輕輕地戰慄,後背上的毛髮豎起了一小片。我看了看窗外,剛才到處瀰漫的大霧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空氣中有一百台巨大的鼓風機同時運作,將它們全部吸走了一樣。我抽動一下鼻子,聞到剛才還很清晰的香氣在漸漸變淡,罌粟花靜默在花圃里。
我感到渾身沒勁,臉也沒洗就鑽到鴨絨墊子裡昏睡,抱著母貓落落。
我念著女孩西西的名字進入昏睡。我期待一場有關她的夢境來臨。
貓靈 第十章58
鄭芬芳的老公馬路現在對我非常不友好。
原本我認為他是個循規蹈矩的老實人,事實上我的判斷是錯誤的。這甚至使我對自己的某些感覺和判斷力產生了質疑。
今天早晨我抱著母貓落落蹲在花圃里看罌粟花的時候,鄭芬芳的老公馬路從樓洞裡出來,彎下腰來開鎖的時候,我發現他正用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眼光穿過胳肢窩在偷偷打量我,我抬起頭來一下子跟他的目光撞上了,它一點沒躲閃,我還看見他牽牽嘴角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陰毒。陰毒這個詞我即使在寫小說的時候也不大用,我認為這是個比較極端的詞彙。
我從花圃里立起身來,跨出去,走到他旁邊說,馬路,你家廚房窗戶昨晚上忘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