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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音樂哼歌,旁若無人。我嗓子很好,這得益於我母親白露遺傳給我的基因。她在1982年之前的煙臺梨園界是個名角兒,各種唱腔都很拿手。
他終於被我旁若無人的獨自演唱吸引了,轉頭看了我一會兒,就起身走了過來,微笑著坐下。我繼續唱歌,每首歌都不放過。他在一首歌結束之後認真地擊掌,說,你唱得比音箱裡那人棒。我說我知道。他說你有一副好嗓子,我說我知道。他說你完全可以去當歌手,我說我知道。他說你還知道什麼?我說我知道接下來音箱裡會放誰的歌。他說誰的?我說,鄭鈞。
我說完之後就開始專注地看噴泉,這時的噴泉已經安靜下來了,留下一片美麗的水霧在午後的光線里舞蹈。我跟這個長得有點像我父親謝未陽的男人一起靜靜等待噴泉隨著音樂的再度響起而再度上升。
噴泉升起來的時候,音箱裡傳來鄭鈞的歌:怎麼會迷上你,我的灰姑娘,你如此美麗,而且你可愛至極,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身邊的陌生男人有些吃驚,他問我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感應到的。
不可思議,他說。
你信不信?十分鐘之內,你還會看到彩虹。
他抬起手腕來看了看表,將信將疑又充滿好奇地開始了等待。他的好奇很真誠,這使我覺得他跟我以前認識的那些男人不同。
我專注地盯著起起落落的噴泉,希望我在預見方面的感應靈光會在這個不同以往的午後再次閃現神奇的光芒,就像以前偶爾出現過的一樣。
鄭鈞換了一首歌,第八分鐘的時候,他在猝不及防中製造了一個高分貝,當噴泉水柱如幾條白色長龍直貫天空的時候,彩虹出現了。
我身邊的男人驚詫地張開嘴,他說,太神奇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笑了一聲說,我是個巫女。
只有這一個男人,他目睹了從我身上散發出來的靈異之光。在這之前,發生在我身上的所有非正常事件,它們的觀賞者除了貓,只有我自己。這些靈異之光只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出現,或者,即使有別人在,他們也看不到它們,它們只出現在我一個人的感知里。我一直孤獨地欣賞著我不同於常人的靈異。
我不知道是誰賦予了我這種本能,自從我母親白露死後,我好像就不再是原先那個平常的小女孩了。
貓靈 第二章8
我跟這個名叫駱橋的男人聊得很投機。
我也不能確定那道跨在噴泉水柱中間的彩虹是不是我意念的結果,還是,只是一種巧合。總之這個午後陽光很好,這本身就提供了彩虹出現的物理環境,其次,鄭鈞的歌旋律高低都恰到好處。
但我很累,這證明,在彩虹出現前的那八分鐘裡,我努力調集過我的意念,迫使我的大腦出現了幻覺,並把這一幻覺變成了現實。
我成功地讓我的意念和幻覺得到了再現,這使我非常欣喜,因為我做這件事完全是為了此刻坐在我身邊的這個名叫駱橋的、長得有些像我父親謝未陽的男人。我承認,在公交車上看到他的側面之後,我就對他產生了興趣,這種感覺非常新鮮,在我30歲之前,還沒怎麼發生過。30歲之前,我一直覺得,要讓我對除了謝未陽之外的某個男人發生感情,是件比較難的事情。儘管我對我父親謝未陽的感情跟對別的男人的感情應該有著本質的區別。其實這很容易理解,我認為,世界上很多女孩子都有或輕或重的戀父情結。
駱橋像看謎一樣地看我,即使不跟他的目光對視,我也知道他目光里寫著驚訝讚嘆迷惘的感嘆號。我想,這種奇怪的事情如若不是因為我有著與生俱來的聰明,那就是從1982年開始,從我母親白露死了之後,我的身體突然發生了某種改變,我具備了一些常人不具備的靈異本能。
我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看透男人心裡的想法,可能也正是這種聰明間接造成了我的孤獨,我幾乎看不上任何男人。
噴泉一直在譁眾取寵地起落著,音箱一直在熱鬧地響。我因為有了駱橋,駱橋因為有了我,因為有了彼此的存在,這個午後我們過得很愉快。我甚至對駱橋講了若干年前在我意念作用下下過的一場大雨,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講過,包括當時的當事人,我的父親謝未陽。
事情大約發生在我12歲的時候,那天早晨起床後,我覺得內褲黏黏的,脫下來後看到有些紅色的血。我知道那是經血,有了它,我以後就不再是小女孩了。我應該很高興,但實際上我卻有些憂傷,一整天悶悶不樂。當時我跟奶奶一起住在那座房子裡。我奶奶原本自己一個人住,自從白露死後,謝未陽就把她接到了西沙旺,我認為他完全是為了不用再回家才把奶奶接來的。我奶奶因為過於衰老耳朵早已失聰,她對我的所有想法一無所知,只會兢兢業業地做飯,其餘時間就坐在陽台上一把老式圈椅里曬太陽,眯著眼睛一動不動。使我覺得,她總處在無休止的睡眠里。
我父親謝未陽那天晚上回了趟家。通常他不太回家,他有別的房子。那晚我十分不願意他離開,但是他陪我吃完晚飯後執意要走。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在這個家裡呆。我的請求讓他又呆了一會兒,但是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頻頻扭頭去看牆上的鐘。
他的這種做法讓我很生氣,於是我搬過一把椅子,踩上去,把鍾拿下來,摳出電池。他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說,謝小白,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