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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謝看起來很煩惱。其實他一直盼著我趕快找個男人,可我有了男人之後他卻這麼煩惱,我猜他還不知道駱橋的具體情況,於是我說,老謝,你想不想知道我昨晚跟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睡了覺?
老謝雖然不看我,我卻知道他在豎著耳朵等著我描繪這個跟我睡覺的男人。這個時候我感到我有一種快感,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盛不住這種快感,於是我說,他可能跟你差不多大,具體年齡我沒問過。他是個牙科醫生。還有,他長得跟你有些像。他對我挺好的,肯抱我親我,像個父親。
我看到老謝吃驚的樣子,仿佛他在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名叫謝小白的他的女兒是這樣一個居心叵測的大齡女孩。而我終於讓他難受了,這令我產生痛和歡愉的快感。這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快感其實不是某一種純粹的歡愉,歡愉裡面肯定包含著痛,只不過這時候的痛很像是一種極致的美。
老謝終於扭過臉來認真地看我了,他眼裡的內容非常複雜,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被一件類似於利箭般的東西尖銳地刺中了。老謝最終把表情集中成鄙夷和憤恨,他用拳頭擂了一下鴨絨墊子,鼓鼓的鴨絨墊子如同沒充滿氣的氣球,對他的打擊無動於衷。
我很放心,他這次找不出理由來撕毀我的澳大利亞進口地毯和鴨絨墊子了。上次,他把我的頭痛歸結於我睡了他曾經跟白露一起睡過的那張快要腐朽了的老床,他把那張老床賣給了樓下收破爛的。
這次你甭想把我的地毯和鴨絨墊子給賣了,我的頭痛跟它們無關。我警告老謝。
對,你說得對,看樣子你的頭痛的確跟那張床無關,這麼說,就跟睡覺有關了。老謝此時完全不像個父親。
你是說,因為我跟男人睡覺了,所以我就得頭痛?我為什麼不能跟男人睡覺?我愛睡,就像你愛跟那些爛女人睡覺一樣。
老謝呼的一下站起來,像憑空從地板上栽起了一棵大樹。他的惱怒讓我感到非常解氣。他說好吧謝小白,你要找個男人當你父親我沒意見。他說完這句話後就快速走出臥室,我的母貓落落一直在臥室門口探頭探腦,他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伸腳踢了它一下。
他從來沒在我面前這麼亂過方寸,這真讓我感到新奇,我嘿嘿地在他身後笑了好幾聲,他在打開防盜門之後回過頭來對我說,謝小白,過些天我們好好聊聊。你要是不想再頭痛,就別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貓靈 第十章54
洗衣機又在轉動。
它發出嗡嗡的響聲,輕而易舉把我拽離了一場夢境。
這次的夢非常奇怪,是關於鄭芬芳的,跟以往不同的是,我看見的不是身穿酒紅色睡衣的鄭芬芳,而是梳著娃娃頭的小女孩鄭芬芳。
她個子很小,站在廚房窗戶里,剛剛能露出頭頸。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做的關於鄭芬芳的夢都跟廚房窗戶有關,她站在廚房窗戶里幹什麼呢?
醒來之後我怔怔地坐在沙灘椅上看著對面鄭芬芳家的廚房窗戶,那裡沉寂幽深得像一條隧道的入口。我打開電腦把這個夢記錄下來。洗衣機依舊在響,我已經失去了去衛生間看它轉動的熱情,它就像是我跟母貓落落之外的第三類呼吸。
它的響動消滅了我的睡意,我把關於鄭芬芳的夢粘貼到一起,建了一個文件夾,取了個題目,名叫窗戶。
貓靈 第十章55
夜裡不再有公貓鍥而不捨地追求母貓落落了。
我的母貓落落早已經過了情竇初開的年齡,但是它似乎對愛情有著天生的抗拒,如果它是一個人,就極容易能令人猜測它曾經在愛情問題上遭受過致命的重創。
我一直認為我的母貓們都十分聰明,它們只是不會說話,無法跟我進行語言交流而已。而這隻名叫落落的母貓則傳承了它母親和祖母們身上所有的聰明基因,所以它不用談戀愛就對這玩意兒有著透徹的明白。
在我印象里,母貓落落的全部世界就是這棟房子,這棟房子以外的天地都跟空氣一樣可以視而不見。當然這種情況屬於樓下那株罌粟花開放以前。罌粟花出現以後的母貓落落時常躍上窗台,把小小的臉貼在窗玻璃上向下凝望。
我抱了母貓落落,鎖了門下樓走到花圃里。罌粟花開放得依然艷麗,當然,白天它並不是罌粟花,而是一株美麗的虞美人。我蹲在花圃里長久地看著它,直到感覺似乎出現了幻覺——1982年的母貓西西從虞美人下面慵懶地站起來,它把身子伸得很長,然後弓起來,溫和地看著我。
母貓落落一直在看那朵燦爛開放的罌粟花,它琥珀色的眼睛美麗得像幻覺里的湖泊。
我突然有些想念黑衣女孩西西。
貓靈 第十章56
當我想見黑衣女孩西西的時候,我只能去我父親謝未陽的白露酒吧。
我預料里的一幕與現實有著驚人卻又似乎理所當然的吻合,我父親老謝正坐在女孩西西的對面。我不知道在我沒來的這些日子裡,黑衣女孩西西是不是每天都來,她來了之後老謝是不是每天都坐在她對面施展56歲男人無懈可擊的魅力。
對於生活和愛情,老謝永遠都是迅疾而成功的獵人,他永遠處在選擇和擁有的位置。
女孩西西換了一件衣服,一件黑色的羊毛質地緊身衫,領口閒散地開放著一圈細小的白色花邊。她永遠只穿黑色,淡淡地在領口或腰際點綴著一圈醒目的白。黑色和白色是最高貴的顏色,我母親白露生前除了戲服,最喜歡穿的也是這兩種顏色,繼白露之後,女孩西西是我所見過的能把這兩種顏色穿到極致的第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