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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緒有點焦躁,並時不時感到胸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跟我早晨長久地盯著花圃那朵花看的緣故。那朵花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香氣很怪,不是純粹的花香。它執拗地穿透窗戶縫隙,抵達我的嗅覺,讓我產生一種前塵舊事般的恍惚感。
我提著籃子走向日用品區的時候,突然直覺地看見鄭芬芳的老公馬路。我加快了速度,從一撥一撥人叢里穿過,果然,曾經出現在我幻覺里的場景真實地出現了:鄭芬芳的老公馬路手裡提著一個果綠色的籃子,裡面裝滿了花花綠綠的衛生巾,他跟在那個名叫張晚的女孩子身後。而那個名叫張晚的市直機關幼兒園老師,她回過頭來拽住了馬路空著的另一隻手。
一切都是我預見過的場景的重現,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人群里,看著張晚拉著馬路的手,走出了我的視線。
貓靈 第三章15
我父親謝未陽不在他的白露酒吧里。
我記得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好像自從上次他過56歲生日的時候我們在這裡見過,此後就沒在一起呆過。
至於他為什麼不願意回西沙旺那套房子,我覺得可能跟我母親白露死在那裡有關。他不願意回來直接導致了我們父女之間的疏遠,我奶奶在我16歲那年去世之後,他就乾脆不再回來了,我們要想見面,除非是約在外邊吃飯,或者我來他的酒吧,否則,我絲毫不懷疑我們就會失去聯絡,除了他定期往我銀行的帳戶上面匯些錢讓我活著。
謝未陽不在酒吧,我就一個人隨便坐在一個角落裡要了杯酒慢慢地喝。我就著酒抽菸,把菸灰磕在透明的玻璃煙缸里,然後拿酒去澆,菸灰發出吱吱的響聲。
坐了一會兒後,我起身去衛生間,在衛生間門外狹窄的過道里,我突然想起那個與我擦肩而過的黑衣女孩西西。她身上發散出來的淡淡香氣似乎依舊縹緲在空氣里,我發覺我有些想念這個女孩了。
從衛生間裡出來後,我斷定這個女孩此刻就在白露酒吧里。這似乎來之於一種本能的直覺,我相信,每個人可能都會在適當的時候,對某種引發自己興趣的事物懷有天生的敏感,這個世界總有超出正常軌跡的事件存在和發生。
走出狹窄的過道,我開始在黯淡的酒吧大廳里尋找黑衣女孩西西。大廳里坐著的女孩們很少有西西那樣獨特的氣質和味道,她們身上發散著各種化妝品的濃香,放浪或嗲嗲地笑,顯出一種千篇一律的過分的矯揉。
我在大廳里尋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西西。這讓我越發想念她,我想她一定就在附近,我分明已經嗅到了她的氣味。最後,我在我自己剛剛坐過的位置發現了她,她正一個人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喝酒。
她對我的出現好像並不感到驚訝,像看見熟人一樣。我看了看她手裡的酒,也是紅酒,它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與一個同性感覺非常好地呆在一起,這是我一直的理想,我覺得這並不比跟一個優秀的異性呆在一起要差。我對西西說的這話完全是心裡話,到目前為止,至少我在煙臺這個城市還沒有遇見這樣一個令我多少牽腸掛肚的女孩。
這個場面有些戲劇性,本來我來白露酒吧是想見見我的父親謝未陽,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我有些想他了。但是我沒有看見他,卻看見給了我驚鴻一瞥感覺的女孩西西。這場偶遇完全沖淡了我沒有見上老謝的失望,我在這一瞬間打算把跟老謝說的話都說給她聽。
我說的還是縈繞在我腦子裡的那朵花,艷麗而野性的花。我細細地對西西描述那朵血紅色的花,我說我覺得它非常誘人,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神秘誘人的花,只在9歲的一個夜裡夢見過。
西西說,那應該是罌粟花。
怎麼可能?西沙旺小區的花圃里會長出神秘遙遠的罌粟花?我覺得可疑,但我十分願意相信西西的話。我想,或許是哪個鄰居不經意扔了一粒罌粟花的種子在花圃里,而這個人也並不知道那是罌粟花的種子。我們的花圃里雜生著至少二十幾種花,我覺得總有那麼幾種是大家都叫不出名字的,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長出來的。
我跟西西在我父親謝未陽的白露酒吧里一直喝酒到十二點。西西喝酒的樣子非常優雅,是除了我母親白露之外我所見到過的最優雅的女人。我想我是崇拜我母親白露的,她渾身都散發著一種雍容高貴的美,我小時候總幻想我長大了會成為她那種樣子。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自殺,她為了什麼要自殺呢?她留下了一個永久的優雅的符號給我,讓我的眼睛孤獨,心靈幽閉。
在喝酒的過程中,我一直這樣絮絮地說話,完全是一種沒有目的的語言旅行,像囈語。而西西是一個優雅的傾聽者。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我遇見了這個名叫西西的黑衣女孩,還有一個名叫駱橋的長得有些像謝未陽的中年男人,這兩個人都帶給我傾訴的欲望。而在以前,我永遠都是自己一個人的傾訴和傾聽者。
在這個春天開始的時候,有些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
貓靈 第三章16
那朵罌粟花開在一個小沙丘上。
小沙丘很小,在地上拱起一個圓圓的乳房的形狀。沙是黃褐色的沙,隨著夜色漸漸轉濃,沙的顏色愈加鮮明,由黃褐色慢慢過渡到了褐紫色,最後是鮮艷的紅色。那朵花就從沙丘頂部生長出來,我眼看著它拱出綠色的枝幹,結出花苞,然後在夜色里伸展出一片一片大而美麗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