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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貓西西死在衛生間的洗衣機上。
我不明白西西為什麼要選擇它十分懼怕的洗衣機作為它的死亡場所。它安靜地趴在洗衣機頂蓋上,並不像是被洗衣機再次發出的嗡嗡聲所驚嚇。而且那晚,我並沒有聽到洗衣機有任何異常響動。
我一直在想,母貓西西死在洗衣機上,它想向我說些什麼呢?
母貓西西死後,我父親謝未陽找了兩戶人家收養了兩隻公貓,那隻小母貓因我的極力堅持被留了下來。我一直認為母貓西西之所以在逃離這個家後重新回來,為的就是留下它的後代。
貓靈 第一章4
黑衣女孩西西似乎很願意做我的傾聽者。
這次,我的講述持續了兩個小時,白露酒吧里了解我底細的人都知道我又在講洗衣機的故事。我猜他們這回應該感到很奇怪,因為頭一次有人願意傾聽我荒誕的敘述,並且長達兩個小時。
在我敘述的過程中,黑衣女孩西西安靜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我,那是兩隻美麗絕倫的眼睛,在白露酒吧幽藍色的光線里,她的瞳孔閃爍著琥珀一樣的光澤,溫暖而又清冷,迫近而又疏離。只要她的目光存在,我就抑制不住敘述的欲望。
在我的講述里,除了洗衣機,我還產生了講講1982年的母貓西西的欲望,因為她的瞳孔讓我想起母貓西西,它在1982年的春天,踩在我夢裡窗台上,轉過身來看我的那一眼,那兩抹閃在黑暗中的琥珀色的光芒。
女孩西西身體嬌小,坐在貝殼狀的圈椅上,黑色的衣服裹在幽藍色夢幻般的光影里,產生一種極端不真實的感覺,似乎隨時會消失。我的嗅覺里充滿了奇異的香味,淡淡的,完全沒有被酒吧里濃郁的酒味、煙味以及皮膚、汗腺分泌出來的雜味所覆蓋,使我感覺,它們仿佛游離於空氣之外。
我說,西西,為什麼我覺得你有些熟悉?
是嗎?西西恍惚地笑了笑。
是,我說,你讓我想起母貓西西。只有它相信我所見到過的那些荒誕事情。除了貓,我幾乎找不到願意靠近我的人。我現在養的也是一隻母貓,它名叫落落,它究竟是母貓西西的第幾代子孫,這個問題我已經弄不太清楚了。在西西和落落之間,還存在過北北、斷斷、莫莫、行行等。它們都是母貓,都長著一雙琥珀色的美麗眼睛,有一身漆黑如夜的毛髮,和一條有黑白斑紋的美麗尾巴。
而且,它們都對洗衣機午夜裡的異常響動有著一種天然的敏感,它們像它們的老祖母西西一樣,對它發出的嗡嗡聲響非常恐懼,嘶啞地尖叫。
至於洗衣機,現在,我家衛生間放著一台西門子滾筒式洗衣機,它是我家裡換過的第幾台洗衣機,這個問題我也弄不太清楚了。1982年的春天,我第一次看見洗衣機里旋轉著紅色的血流之後,我的父親謝未陽就重新買了一台洗衣機,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我依然能看到同樣的場景。在換到第五台洗衣機之後,謝未陽就放棄了這種徒勞的努力。
西門子洗衣機使我能夠更方便地看到它的心臟,我不用打開頂蓋,就能通過透明的缸蓋看見它心臟里那些紅色的血液。它優良的減震性能使它在工作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震動,我曾經試過把一枚硬幣立在機頂上,它從來沒有倒過。但是,我依然能在寂靜的午夜聽到它自己開始工作的聲響,那聲響清晰地穿透黑暗抵達我的耳朵,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雷鳴。
我長久地蹲在衛生間冰涼的瓷磚地面上,看著圓形的機門玻璃里旋轉的血流,它們充滿了整個滾筒,激烈地旋轉,像揉碎了一筒紅色的花。有一次,我試著在它旋轉的時候打開機門,結果我很輕易地就打開了它,我以為那些血會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淹沒整個衛生間。
但是很奇怪,它們並不向外流淌,只在滾筒里激烈地旋轉。這種狀況總是會持續一段不確切的時間,然後,在我眼前倏忽消失掉,血流沒有了,嗡嗡聲靜止了。我把手伸進滾筒里,清涼的不鏽鋼滾筒乾燥而又空洞,我伸展手指,觸覺所到之處是完全的空氣。
我覺得有些累,於是停下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我也像我母親白露一樣,喜歡喝點酒。但是我沒有我母親的優雅。這個時候,女孩西西依舊用溫暖的眼神看著我,我憂傷地注視著她脖頸上那條雅致的黑白紋路的圍巾,它輕緩地繞在她蒼白的脖頸上,讓我感到一種微微的迷戀。我確信我對她產生了某種迷戀的感覺。
貓靈 第二章5
蒂森娜不知道她將要到達的目的地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在一個深秋的夜裡夢見了一朵美麗而高貴的花,花瓣的形狀看起來極像人的眼睛,有著湖水一樣的乾淨藍色,散發著透明的光芒。
蒂森娜把臉湊近那些花瓣,它們反射著鏡子一樣的清晰光澤,她很容易地通過透明的花瓣看見了自己新月一樣的臉,它有著一種月光一樣無瑕的美。
蒂森娜在夢裡伸手觸摸了那朵花,她驚奇地發現它有著溫暖的熱度,花瓣上細微的絨毛輕輕划過指尖,像睫毛一樣柔軟。這些觸覺以蒂森娜沒有預計的速度深刻地穿透了她的肌膚,令她感覺,仿佛是那些花瓣輕柔而堅定地穿過了肌膚,貼在了她的心房上,並迅速在那裡生長下來。
蒂森娜醒來後,在鏡子裡發現自己新月一樣無瑕而美麗的容顏消失了,一片胎記遮蓋了鏡子銀色的明亮。她把面紗輕輕罩回到臉上。即使是在黑夜,蒂森娜也不喜歡輕易除下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