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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結果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可怕,那些血在滴到我身上之前,神秘地蒸發在空氣里了。那把垂掛在空氣里的蒙古小獵刀還一直在源源不斷地生出新鮮的血液,它們不停地生發和消亡。
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剛剛在白露酒吧里對黑衣女孩西西談到我母親白露的緣故,所以我才在夢裡見到了那把白露用來割破自己手腕的蒙古小獵刀。它在我夢裡的樣子是如此清晰,甚至醒來後我還誤以為它就懸掛在我的身體上方,伸伸手就可以夠到。但是我向著黑暗的空氣伸了伸手,什麼也沒夠到。
我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把夢裡的小獵刀刀鞘上雕刻的美麗花紋,還有尾端那條晶瑩的銀鏈,它發出來的清脆響聲,仿佛它正被握在誰的手裡一樣。
我曾經問過我父親謝未陽那把蒙古小獵刀的下落,老謝說把它跟白露的屍體一起燒掉了,就是說,它也像白露一樣,變成了一撮灰土。我發現我是如此思念那把小獵刀,它給我造成了無與倫比的誘惑,我想像著我母親白露把它抵在她晶瑩如玉的手腕上時,緊緊貼住她的肌膚會是一種什麼樣子,會像一張繃緊的弓嗎?
我在黑夜裡努力回憶著這把出現在我夢裡的小獵刀,如果我父親老謝不是把它燒成了一撮灰土,我將會付出一切代價去尋找它。它在我夢裡的樣子是那麼鋒利,我毫不懷疑它是一把最優秀的刀,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我相信它將一如既往地鋒利而美麗。
貓靈 第七章34
李家克他們剛剛處理了一起藏民糾紛,起因是一名藏民在出站的時候跟檢票員之間發生了一點小衝突,於是善於團結的藏民們第二天集結了大約百十號人,浩浩蕩蕩堵住了火車站公安所的大門,雙方展開了一場不可避免的火併,藏民們拿著鋒利的彎角藏刀,公安所民警則端上了槍枝。
但民警們手裡的槍枝只是做做樣子的,他們心裡明白,如果發生了流血事件,事情就會上升到影響民族團結的政治高度,而藏民們手裡的藏刀卻完全是真格能派上用場的,所以,民警們被逼無奈,用肉身跟藏民們展開了一場被動的火併,其實就是被迫來了一番正當防衛而已。
李家克也受了一點傷,右胳膊被鋒利的藏刀劃了一道血口子,縫了六針。他跑到我家來,聲稱要躲幾天。看來他真有些怕藏民們手裡那些彎角藏刀了,他以前可不是這樣,這使他看起來跟一個公安所所長的身份極不相稱。
李家克在我家的短住令我極不舒服,原因是他總弄出一些聲響,電視聲,喝水聲,踢踢踏踏走路聲,衛生間裡的抽水馬桶聲。而平時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除了我自己以及洗衣機自己弄出來的聲響,所有這些其他的聲響都不存在。
而且我們之間無話可說。第一天的時候,他反覆跟我講述藏民衝突事件,講者和聽者都還保持了足夠的興趣和耐心,而第二天這種局面就尷尬地消失了,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可能李家克還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是我已經不太想聽了。不太想跟一個人有所交流的時候,傾聽就是一件疲於應付的苦差事,我根本沒打算在李家克身上這麼疲於應付。
我就當李家克這個人不存在,把自己關在臥室兼書房裡寫字。給濟南的《都市女報》寫點小資隨筆,然後編造一些中短篇小說,從郵箱裡發給我認識或不認識的雜誌編輯,剩餘時間就用來編造蒂森娜的故事。香港人腳手架對我的政策放得很寬,他不在每周的字數上要求我,只要求故事的可讀性,這就使得我的精神不那麼緊張。
關於蒂森娜的故事,我已經編完了奧吉佩跟塔蘇之間的較量,這一段我編得很俗套,我利用了奧吉佩的愛情。當然,或許奧吉佩並沒有真正愛上蒂森娜,它只是被她美麗無邪的眼睛給迷住了,在浩大的拉拉罕草原里,它在蒂森娜頭頂上方的天空里盤旋,日復一日,當蒂森娜最後一晚住進了獵人塔蘇的小草屋之後,奧吉佩突然發現它已經愛上了蒂森娜。它痛苦地在草屋周圍盤旋,發出凌厲的嘯叫,但它不敢親近草屋,因為獵人塔蘇閃亮的弓箭一定會刺穿它的筋骨。
後半夜的時候,蒂森娜走出草屋,她坐在草屋門口的一塊石頭上開始唱歌。她依舊罩著美麗的面紗,這就使得她的兩隻眼睛越發美麗,它們在月光下閃爍著無邪聖潔的光芒,令月輝都黯然失色。
奧吉佩棲身在一棵巨大的樟樹上,它看著蒂森娜,心裡涌動著痛苦的潮汐,它是如此渴望變成人,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然後強悍地擁有蒂森娜。但是它得首先擁有蒂森娜明亮無邪的眼睛,它們是使它變成一個男人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力量。長期以來,它占據著拉拉罕草原方圓百里的地盤,攫取了無數女人的眼睛,它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但是它始終無法變成一個真正的人,直到看見蒂森娜,它才明白它缺少這樣一雙舉世無雙的眼睛的力量。
但是,如果蒂森娜沒了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她一定會終日痛苦,刻骨地恨它,而它還會像現在這樣愛著她嗎?
蒂森娜坐在光潔的石頭上唱歌,她的歌聲穿透了草原後半夜潮濕冷冽的空氣,如同奧吉佩燃在洞裡的夜火一樣溫暖。它從樟樹上飛了起來,扇動著巨大的黑色的羽翼,它看見蒂森娜注意到了它,她把她明亮無邪的眼睛投向它,那裡燃燒著一團溫暖的火焰。在拉拉罕草原的行進過程中,這是蒂森娜第一次用溫暖沒有敵意的眼神看它,這使它感到了一種溫暖的疼痛,它產生了幻覺,似乎蒂森娜正坐在它的山洞裡,用這樣一雙眼睛看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