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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太晚回家,我爸媽大概不會饒了我!”由紀子投來一迷離的眼神,好像是在說:“那該怎麼辦呢?”
“在關門之前,我送你回家。”
“嘻……嘻……嘻……”
“怎麼啦?”
“老師,您怕我嗎?”
由紀子看著克彥,那種眼神似乎可以看透克彥的心底。二十一歲的女大學生透視了五十二歲,老於世故的男人心理的結構。
“說不怕是騙人的!”克彥說出真心話。他雖然想吸吮甜美的蜜汁,卻不願被蜜峰的尾針螫到。
“拜託您,請不要怕我!”由紀子盯著克彥的眼睛,那是一種依賴的專注眼神。
“怎麼啦,突然這麼說?”
“老師,昨晚您說過,文藝老師堅定可靠,不可能被三言兩語就唬住。我希望您不要再用大人的常識迴避我。我覺得,要是您這麼做,會激怒特意讓我們倆相逢的命運之神。”
克彥聽了之後,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但是,不管我多麼愛你,都無法為這場愛情下結論。”
“啊!您怎麼這樣說?愛不需要結論,它本身就是結論。我討厭結論這種東西!要是提出了結論,就什麼都結束了,最好永遠不要有結論。我希望像絕不降落地面的小鳥一樣,一直在空中翱翔。”由紀子扭動著身軀說道,看似身心受到極大的打擊一般。
“降落地面的鳥,這種比喻真的與你非常貼切。”
“反正遲早會死,我希望在空中翱翔時死去。”
“你現在正是青春年華,不可以想到‘死’這個字。”
“老師,您無論如何一定要活到八十歲!”
“為什麼?”
“老師活到八十歲時,我差不多五十歲了。我不想讓您看到我五十多歲以後的樣子!”
“什麼話!美麗的女人啊,在各種年齡上有各種年齡的美。”
“在我人生當中最美麗的時期能夠讓老師看到,真是我的榮幸!”
兩人的話題漫無邊際,沒完沒了。
“歡迎光臨!”老闆娘的聲音讓他們從情話綿綿中驚醒過來,發現菜餚已完全上桌。此時有新的客人進來。克彥兩人已經獨占了櫃檯好一段時間。等會兒要去哪裡呢?在誇張地做出愛的結論之前,他們不得不為今天晚上的約會做出結論。
2
由紀子似已微醺,腳步蹣跚起來。周末,六本木的街道上人潮擁擠,“亞曼都”前聚集了許多服裝打扮最前衛的男女,也有不少來自外國的年輕人。
每次交通信號一變,人群就向前移動。交叉路口上往跳迪斯科的人群方向移動的人潮稱為“主流”,他們大部分是來自琦玉或千葉等“鄉下地方”的年輕人,穿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最新潮的服飾,爭奇鬥豔,互別苗頭。從街角的“邁阿密”到“羅亞大樓”一帶,別名“產直大街”或“Saichiba大街”,鄉下的年輕人來這裡做服飾上的“確認”。
六本木原是一條舊街,自從戰後駐留日本的美軍在此地與建軍營之後,這裡就成為美國化的地方。不過,戰後吹來此地的美國風,後來轉成夜總會、酒吧等聲色場所的聚集地,再加上電視公司、外國大使館和服裝店,成為國際色彩非常濃厚的娛樂城。
六本木的特色是具有強烈的個性和多樣性。此地的人不喜歡被一種顏色所統一,每個人都具有強烈的個性,同時彼此也互相認同,共處一堂。在六本木的迪斯科舞群當中,充分地顯示了這一點。新宿等地的迪斯科舞群有教練在旁指導,跳起舞來活像是在做廣播體操。六本木的人則每個人都能隨心所欲,各跳各的舞。不管任何事,他們都不喜歡被統一。
換句話說,那也是成人的世界。
六本木一天中呈現出三種不同的面貌。首先是下午六點左右聚集而來,趕時髦的人群,他們與夜幕一起出現在六本木,是來做服飾上之“確認”的年輕人。來六本木是為了確認他們從電視或雜誌上所接受的“函授”是否正確?事實上,他們來這裡也算是“上課”。
其次是凌晨零時左右,最後一班電車駛出時,於車京內玩得意猶未盡的“深夜族”就向六本木聚集而來。在這個時段內,想回家的人早就回家了,剩下的年輕人一直在當地流連忘返,直到頭班電車駛出為止。整個晚上留在六本木的遊客,從迪斯科最後一支舞跳起之後,就逐漸離去,六本木的夜色開始顯得有些荒涼。
從早上四點起到六點左右,在玩累的“深夜族”面容憔悴,準備回家時,送報紙、牛奶和晨跑者等白畫世界的先鋒就從“深夜族”的身旁奔馳而過,彼此絲毫不表示任何關心。
克彥喜歡那種氣氛和街道的風貌。他曾經來六本木看年輕人跳迪斯科,歸途中還在深夜營業的咖啡廳待到早上,身邊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舞女的年輕小姐,一直死纏著他,對他展開“入侵者遊戲”。
他帶著由紀子來六本木這個人們彼此都漠不關心的巢穴時,路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旁這位風姿綽約的妙齡少女身上。那些眼神未必都是男人的眼神。男人的眼神中充滿羨慕和欲望,女人的眼神則露出嫉妒之意。
他與由紀子之間已經有了一種默契,只要是他決定的地方,什麼地方她都會跟去。
可是克彥並沒有繼續向前。他覺得下一步將會改變兩人之間的命運。
克彥問自己還在猶豫什麼?耳際響起了斥責自己的聲音:獵物已親自把美味的肉塊遞了上來,如果你不吃,遲早也會落入別的男人口中。不可以學學餓狼的精神,能吃的時候應該儘量多吃一點,因為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吃得到?
克彥過去以“餓狼的精神”從事作家的行業,在他下定決心飼養從未吃飽過的狼之後,才有辦法使自己成為作家。要是像豬一樣,被人餵得飽飽的,根本就無法寫作。他不斷地以這種說法來說服和斥責自己。
如今自己希望獲得的最高級獵物已經飛入自己的口中,自己卻遲疑不決。吃吧!把牙齒露出來吃吧!為了不讓其他的野狼奪走,必須確實地豎立“所有權”的旗幟。
在心神不定當中,克彥帶著由紀子在六本木的街道徘徊。在沒有季節感的東京街上,夜色中卻混雜著春日的芳香氣息。想到今後將與美女共同度過即將來到的季節,克彥就覺得興奮莫名。這也預示了兩人今後戀情的發展方向。但是,現在還沒辦法悠閒自在地占卜兩人的未來。首先要考慮的是,今後要怎麼處理兩人之間的事?
“老師,我覺得有點冷。”由紀子說。暴露在夜的寒意中,她的醉意慢慢消除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看著充斥於街道上的空計程車,克彥最後還是說了這一句蠢話。
“我還不想回家。”由紀子撒嬌地搖搖頭。今天晚上似乎是由由紀子取得主導權。但實際上並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