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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鐵衣吁嘆一聲,道:「我曾遇到過許多古怪荒誕的人物,結識的過程卻往往不大愉快,這些人大都分有著心理上的病態,舉止乖拗,行為邪異,使人難興回味之情,我寧肯和平凡普通的大眾相比,也不願與這類角色搭上一面!」
朱世雄同感的道:「大當家說得是,但人在江湖,對此等局面,交往應付,怕也難選擇對象吧」
燕鐵衣表情無奈的道:「這正是我的苦處,有時候又煩又躁,卻不得不勉強自己敷衍下去,我常想,似這種日子,到底那一天才有個解脫?」
朱世雄同情的道:「如此說來,功成名就,高踞上位的人、也未必然都是快樂的呢。」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朱兄┅┅」
忽然噎住了話尾,他側耳聆聽,一邊向正待開口的朱世雄打了個襟聲的手式。
朱世雄也靜靜的全神貫注,同時目光轉動他著到一個人走來,移動姿式,非常扎眼的走來,只距離他們不到二十步的遠近。
換句話說,對方已經接近到二十步之內才被功力精深如燕鐵衣者查覺,若然是朱世雄自己,恐怕還得等那人堂而皇之的快到眼前方會有所發覺,不用說?那是個練家子,而且必是一等的好手!
望著對方逐漸來近,朱世推驀地顫了顫,現在,他才恍悟為什麽那人的行進姿態有些扎眼而入不是用腳在地,也不是以膝踝在蹦,竟然像一陣風,一片雲般的往前飄,恁般輕悄浮蕩的往前飄,似一個有形無質,隨處浮動的幽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鬼氣!
於是,朱世雄迅速注視乾軟的沙地,這一看,他才稍稍寬心,沙地上,仍然有著極淺極淺的腳印,雖然那印痕如此輕淡,至少也算腳印,至少證明了來的是個活人,並非他們在大白天見了鬼!
那人身材瘦長,甚至可說是瘦骨嶙峋,穿了一襲寬大的黑布長衫,頭髮自然披散兩肩,齊額用一條黑布帶勒緊,每一飄動,衫角晃拂,更加有著幾分「乘風飛去」的味道。
朱世雄望著對方的臉孔,不免有些發楞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張人面會有這等白法,那是一種怪異的白,白得深,白的慘,白的泛著淡青,就在這副長長的死白尊范上,是一雙黑得發亮,發冷的眼睛,而兩頰的觀骨特高,以至那張嘴唇便薄得有點內陷了,總之,這是個面部的五官色調全不配合的人,也是個叫人見過一次便永遠不會忘記的人。
舐舐嘴盾,朱世雄喃喃的道:「邪門,這傢伙真有點邪門┅┅」
燕鐵衣的反應更為奇怪,他以一種誇張的至少朱世雄認為是誇張的驚訝神色望著對方,在這股子驚訝中,尚另有一抹不該出自於他的戒備和疑忌的形態,似乎是,他要使對方立即能察覺他此刻的心理狀況!
那人在三步之前停了下來,表情漠然的向四周打量,就好像根本不曾察覺燕鐵衣和朱世雄的存在。
輕輕捏了捏朱世雄的大腿,燕鐵衣霍然站起,迎上一步,聲色俱厲的喝叫:「呸,你是什麽人7可知道這又是什麽所在?容得你探頭探腦,胡亂窺視?」
朱世雄大大的一呆,他實在弄不明白燕鐵衣又在搞些什麽玄虛?
堂堂約九八省綠林盟主,「青龍社」魁首,怎的一開口竟動起探風把哨的心褸羅口氣來7疑是疑,惑是惑,但他卻木然沒有表示,燕鐵衣那輕輕一捏,使他知道必須有所配合。
那人這才好像看清了眼皮底下還有兩個大活人在,他慘白平板的面孔是一片僵硬,薄唇微微張合,聲音果然和他的模樣一般又冷又木:「他們都到那去了?」
燕鐵衣兇狠的道:「你說的「他們「是誰?」
那人雙目不瞬,光芒如刃般逼視著燕鐵衣,一個字一個字,毫無平仄音韻的道:「『紫帽兒』萬時雨,『黃帶兒』倪良,『白環兒』鮑志江,『黑扇兒』賀明仁,以及他們的師叔『大腳仙』江壽臣!」
燕鐵衣往後退了退,似乎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表情上顯得有些色厲內荏:「你是誰?
居然膽敢連名帶姓的稱呼我們四位當家以及太師叔?」
對方冷寞的道:「我要不這麽稱呼,他們才真難過!」
燕鐵衣一派狐疑的道:「不要兜圈子,你到底是什麽人?來這想干什麽?」
唇角微微勾動,那人道:「這幾天,你們當家的是在等一個人吧?」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不錯,等一個人又怎麽樣?」
那人低沉的道:「你可知道等的那人是誰?」
揚起臉來,燕鐵衣重重的道:「我當然知道!」
那人平淡的道:「我就是那個人!」
燕鐵衣的神色初是一震,接著又明顯的表示不信,他大搖其頭道:「你?你會是我們四位當家等候的人?你會是┅┅」
對方似是不耐煩了,他左臂上伸,寬大的衣袖滑落至肘,在他白晰的小手臂正面,赫然紋刺著一隻神氣獰猛,栩栩如生的展翼飛鷲,接著,他反手一把抓住自己的頭髮,像不要命般使勁一扯我的皇天,竟露出一顆牛山濯濯,光光的禿頂來!
那把披肩的長髮,敢情乃是假的!
燕鐵衣的形容大變,一剎那間變得恁般惶恐,驚懼、敬畏,他單膝著地,就差一點沒有把額頭碰下:「該死該死,小的是罪該萬死,太爺法駕在前,竟有眼不識,疏忽失敬之處,萬乞太爺恕宥。」
說著,他急忙又朝呆立一邊的朱世雄吆喝:「朱大鬍子,眼前的人,就是太師叔與四位當家恭候多日的大太爺,「白禿鷲」舒一割舒老爺子,你還不快快過來叩見!」
在極快的俄頃,朱世雄的腦筋總算轉過彎來。他一面體味著「朱大鬍子」這個新稱呼,一面趕緊上前兩步,學著燕鐵衣的樣單膝跪下:「小的拜見舒老爺子。」
擺擺手,舒一割奪回假髮,冷木如故;「他們都到那去了?怎麽只留你兩人在此?」
燕鐵衣和朱世雄站起來,垂手肅立於側,此刻,燕鐵衣必恭必敬的答道:「回老子的話,前些日四位當家的做了一票生意,油水甚足,為恐有人起意覦覦,是而早早押送到另一處隱密所在去了,只留下小的二人看守家門;四位當家的臨行之前,猶一再叮囑小的們留意迎候老爺子法駕,說是老爺子如果到來,便先請屈駕暫歇,他們很快就會迴轉。」
「噢」了一聲,舒一割道:「他們是什麽時候走的?」
燕鐵衣忙道:「天剛朦朦亮的辰光,趕早走,為的是不惹眼,十大輛銀車,移動起來較為安事,但這一切也該料理妥當啦┅┅」
舒一割道:「十輛銀車數目不少,小子們總算混了點名堂出來┅┅嘿,難怪也都更有孝心了燕鐵衣奉承著道:「全是托老爺子的福,賴老爺子的威名,自太師叔到四位當家,人前人後,日夜長,俱皆嘴上抬著老爺子,心中敬著老爺子,這幾日更是成天掛念,惦記得老爺子怎的還不見來哩。」
臉上的冷硬稍稍柔和了點,舒一割道:「你二人可知道他們藏銀的地方?」
燕鐵衣躬身道:「小的們職卑位賤,只要跟著四位當家跑腿聽差,這等大事,便無從知曉了點點頭,舒一割道:「說得也是!」
堆著一臉的笑,燕鐵衣又道:「老爺子,小的這就去屋整了處乾淨地方來,請老爺子暫時歇一歇!」
舒一割搖頭道:「不必,我隨便溜達一下就是。」
便在這時,傳來了一陣隱約的馬蹄聲,蹄聲不是來自硫沙莊的方向,卻由十里旱河的另一頭移近,並且十分明確的指向了這。
心腔子一縮,朱世雄不禁有些發慌,他本能的伸手摸上掛在後腰間的傢伙,燕鐵衣卻瞪了他一眼,十分不快的提高嗓門道:「朱大鬍子,看你那副沉不住氣的熊樣,也不怕老爺子笑話,來的說不定是自己人,犯得著窮緊張?」
舒一割慢吞吞的道:「有我在,是誰來也不用操心!」
燕鐵衣趕忙道:「回老爺子,小的先去看著」
不待舒一割回答,燕鐵衣已快步跑到沙堤之列,可不是?一人一騎,正潑風般奔了過來!
馬上騎士,是一個頭大如斗,滿臉橫肉的彪形漢子,黑巾黑衣加上黑披風,著一身灰沙污水到了面前他甫始身發覺燕鐵衣,形色上已充滿了疑惑驚詫,而立時又由疑惑驚詫的表情變為憤怒狠毒,尚未開口,已流露出濃重的敵意!
即時燕鐵衣確定了來人的身分,事到如今,他必須再冒一次險極快的往上橫截,他低叱道:「你們都死到那去了,舒老爺子領著我們枯侯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半條鬼影,這就是萬時雨兄弟幾個的待客之道?」
彪形大漠楞了一下,多少有點迷惑的沙啞著嗓門道:「朋友,你是說┅┅」
打斷了對方的話尾,燕鐵衣冷凍的道:「如果你是萬時雨手下的人,稱呼上就該多斟酌,我姓燕,是舒一割老爺子的門生,易言之,和萬時雨他們算是師兄弟,你算老幾?竟敢和我稱朋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