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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鐵衣道:“譬如說──方才在林子裡,你表示每一個在外面混世面的人,都免不了恃強凌色,這種行為,請問,我還算是個混世面的角色不?”
屠森憋著氣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道:“但是,我從來沒玩過這類齷齪把戲,同樣的,我的手下,我的朋友們,也沒有任何一個,玩過這種齷齪把戲!”
屠森重重的道:“你肯定?”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絕對肯定,否則,他們便早已不是我的手下及朋友了!”
目光轉向遠處,他又悠然道:“因此我一提醒你,你的觀念謬誤,卻不要以為每個人全如是想,包括我在內,我們對事物的看法南轅北轍,差之遠矣,設若你硬要把我或其他人的行為思想認為與你乃是一體,則不啻犯了無形的強暴罪過!”
屠森寒著臉道:“至少,我見過很多那樣的人!”
燕鐵衣沉穩的道:“那都是些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害群之馬,人間世的渣滓,但有一寸正氣的人,皆可誅之無憾!”
沉默片歇,屠森不解的道:“奇怪,燕鐵衣你出身黑道,領袖綠林,卻那來這些仁義道德的毛病?”
燕鐵衣正色道:“黑白兩道,只是劃分江湖中人出身的形式,僅乃各謀生計的法則不同而已,俠義綠林,亦如是解,並非表示黑道中人就一定乾的些齷齪事,白道朋友便個個忠義無雙,形式的區別,出身的高下,改變不了人的本性,俠義道中不少無恥鼠輩,綠林叢里,盡多血性之士,退一步說,就算黑道里都是些強梁梟雄吧,但大盜亦有道,只是人,便得講求人性,論點公理,淪入黑道已屬不幸,如果再失去善惡曲直之念,就更是不幸了。”
屠森大不以為然的道:“走江湖,闖天下,憑的是功夫,恃的是膽氣,那來這麼多歪理好講?如果我像你這樣顧前顧後,夾三纏四,早混不到今天了!”
笑笑,燕鐵衣道:“屠兄,莫非我今天在道上的地位還比你差?”
又被頂駁得好久答不上話來,半晌,屠森固執的道:“我還是照我自己的路子走比較方便,你那一套,留著給你自己和你那一幫子人受用吧,歸在你的屬下,也叫倒了八輩子霉,束手束腳,脖子上生像架了把無形鋼刀,任什麼也不能幹了!”
燕鐵衣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做人,也便有良知來克制住種種不端的思想,這樣,天下才沒有大亂,人類方能平安渡日,如果沒有約束,沒有紀律,沒有是非公理,大家全隨心所欲,這人間世還成其為人間世麼?只怕早已一片血腥,滿目瘡痍,形同黑地獄了!”
屠森硬邦邦的道:“我逍遙自在的過了半輩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如何做就如何做,活到今天,也仍然痛快悠悠,沒有出紕漏,而這天下,亦未見大亂呀!”
燕鐵衣寓意深長的道:“這就要感謝上天了。”
怔了怔,屠森道:“感謝上天什麼?”
燕鐵衣道:“幸虧生出像你這樣肆無忌憚,獨斷專行又毫無正義感的人物並不多!”
屠森勃然大怒:“姓燕的,你又在繞著圈子罵我!”
燕鐵衣笑笑,道:“我說的全乃實情,對不對?”
“呸”了一聲,屠森咒罵,道:“對你娘的頭,對!”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世間有一種病入膏盲的人──在意識上那種人,就屬你這個典型。”
屠森惡狠狠的道:“你才腐迂得應該入土了,姓燕的!”
指了指遠處的“旗斗山”,燕鐵衣道:“不要激動,屠森,留點精神準備應付‘八虎將’你那些好朋友吧!”
抖韁急奔而出,屠森邊粗暴的道:“用不著你羅嗦,只要你少出讕言,就算幫我大忙了!”
柳殘陽《梟霸》
第十一章八虎將恩怨情仇
在“旗斗山”山腰上,突出一片平陽地,四周圍滿了濃密的黑松樹,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在這片平陽地靠著山壁的那邊,便是整整齊齊擺成“同”字形的石砌屋宇,三排高大堅固的石屋,圍繞著中間那座特別恢宏的建築。
天已入黑,當燕鐵衣與屠森掩進到這“八虎將”盤據的老窩所在時,但見幾排石屋中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敢情正是進晚膳的時間。
伏在一株枝幹盤虬的黑松之後,燕鐵衣朝前窺探了片刻,低沉的道:“他們正在吃晚飯,屠兄。”
屠森冷冷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何妨等他們吃飽了再說!”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火辣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等他們吃飽喝足,好有力氣來收拾我們?”
燕鐵衣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想,遲早都會是那樣的場面,我們何妨寬宥點?”
哼了哼,屠森道:“這也算是慈悲的一種?”
也有些火了,燕鐵衣道:“隨你吧,我是幫場的,正主兒是你,你想怎麼樣悉聽尊便,強賓不壓主,我附諸驥尾,還有什麼話說?”
屠森道:“這才像話,我們這就上,娘的,他岑二瘸子搶了我的女人,我恨不能剝他的皮,事到臨頭,這頓安穩飯他就更別想吃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說過,我只是‘附諸驥尾’而已!”
站了起來,屠森笑得極其陰沉:“燕鐵衣,記住了,可不作興抽我後腿!”
燕鐵衣板著臉道:“這是什麼話?”
於是,屠森大步踏出松影的掩護,就好像專程趕來赴宴的貴賓也似昂首闊步,旁若無人的往前面那幾排石砌屋宇走去。
當然,“八虎將”這老窯里並非是“無人”的,他們也早有著必要的警戒與防範了,屠森與燕鐵衣的身影方才出現,屋角陰暗處,已突的響起幾聲厲叱:”什麼人?站住!”
“幹啥的?不准再往前走!”
屠森步履如常,照直前行,連回答一聲都懶得張口,燕鐵衣跟在他後面,就更不便表示什麼了……屋檐下,倏忽閃出三條身影,一式的黑色勁裝黑色頭巾,映著屋裡的燈火,刃芒閃泛,三人甫始出現,已往上圍了過來。
屠森視若無睹,筆直往中間那幢房子走去。
三名放哨的大漢不禁勃然大怒,齊齊橫過鬼頭刀,為首的那個大吼道:“狗雜種,你是活膩味了?叫你站住你裝聾,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他娘的橫衝直闖?”
另一個也橫眉豎眼的咆哮:“奶奶的,包管不是好路數,先放倒了困起來再說?”
屠森接近了那三名漢子既不停,也不讓,對著他們中間硬往前闖!
三名黑衣大漢可真忍不住了,其中一個怒叱一聲,扁過刀背來便砸向屠森腦殼!
然而,他刀背方始往下落,但見寒芒倏閃,這個漢子已殺豬似的長號一聲,打著轉子翻了出去,他的兩個夥計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也驀地撫腹弓腰,慘嗥著倒在地下。
屠森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大步邁向他的目標──中間那幢石屋,就好像那三個漢子的死活與他根本毫無牽連一樣!
燕鐵衣望了望那三條正在痛苦痙攣的人體,他已見過太多的死亡景像,他知道這又是斷氣之前慣有的掙扎形態!
打殺的聲響業已驚動了正在用膳的人們,一片驚呼怒叱聲中,四邊的石屋裡立即擁出了不少的黑衣漢子,他們都已抄著傢伙,一剎那時便將屠森與燕鐵衣包圍在中間!
但是,屠森面如泥塑木雕,仍然毫無表情的往前硬闖,腳步連一丁點猶豫都沒有!
人群囂叫喧譁中,一名魁梧的黑衣壯漢橫往中攔,石破天驚的怪吼:“那裡來的王八羔子,你們膽上生毛了?居然敢到‘八虎將’的堂口來撒野?都他奶奶的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生怕屠森又胡干一氣,連忙趕上幾步,低促的道:“屠兄,屠兄,慢一點,現在正好罵山門,把正主兒引出來……”他話尚未說完,屠森己身形暴旋,如帶也似的透亮光彩飛掣,除了那攔路的黑衣大漢一顆腦袋骨碌碌的拋上了半天外,四周圍上的人們也剎那時鬼哭神號的滾倒一地,有的斷臂,有的折腿,更有的被齊腰橫斬成兩半!
血肉濺灑中燕鐵衣大叫:“你這是幹什麼?”
屠森卻宛如一頭髮了瘋的野獸,他雙目泛紅,嘴唇緊抿,“巨蘆刀”縱橫閃掠,翻掃斬劈,寒光雪映里,斷體,殘肢,血雨齊飛並舞,一片慘嗥哀呼之聲,景像悽厲之至!
幾條人影便在此刻掠空而來,先是四個人從四個角度猝然撲擊,四種不同的兵器交相合聚,威力之強,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