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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森素性多疑,他不禁打量著說話的漢子──結結棍棍的身架,黑臉膛,細眉毛,腫眼泡,滿臉絡腮鬍子,長相有點粗,但江湖氣卻極少。

    那漢子左盼右顧,急著道:“這位呃,老哥,你避一下吧?當著你的面拉開褲子撒尿,總不大合宜,你說是不?我這裡急得業已像什麼似的了!”

    屠森冷峭的道:“一個大男人,隨便那裡都能方便,為什麼還如此尊重其事的這等避隱法?莫非只為撤泡尿也要挑處好風水地?又把車子停得恁遠,約莫生怕那股尿騷薰著了車裡的寶貝?”

    那漢子忙道:“你這就有所不知了,老哥,我何嘗不曉得在路邊便可解決?但車子裡坐的可是兩位女眷呀,更且不是尋常的女眷,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屠森轉頭自叢密的枝杆間隙里,朝車子停著的地方瞄了一眼,他冷沉的道:“不尋常的女眷?什麼樣不尋常的女眷?皇親國戚?”

    這車夫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的道:“好叫你得知,車上的兩位女眷,雖不是皇親國戚,但在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上來,說也就和皇親國戚差不多了,一位是‘旗斗山’‘八虎將’大當家岑舵把子的出閣女兒,一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環。”  

    說到這裡,他不覺頗有點“與有榮焉”的沾沾自喜味道,好像出這趟車,轉彎抹角與“八虎將”攀上了點交道,也就無形中挺得直腰杆了──這位仁兄做夢也想不到,這幾句話一出口,卻業已給他自己貼上了幾道加急的“催命符”!

    屠森面無表情,慢吞吞的道:“岑二瘸子有個女兒?”

    那車夫面色一變,神色驚惶的連連搖手:“呃……這位老哥,你說話可得小心點,稱呼岑大當家的渾號乃是大不敬,萬一被他手下的什麼人聽了去,就是自找麻煩了。”

    屠森忽然溫和的一笑,道:“我是說順了口,你別見怪,夥計,你剛才說,車上坐著的兩位女眷,一個是岑大當家岑雲的出嫁女兒,一個是這位少奶奶的貼身丫環?”

    胸膛一挺,這一位道:“一點不錯,莫非我還會騙你?是因為街頭騾馬行的廖老闆賞識我,在接到那邊的知會後方才叫我出車,廖老闆知道我做事仔細,懂規矩,我這輛車的騾兒又溫馴,而我小李鬍子的馭術又是‘六通橋’那一帶有名的。”  

    屠森像是全沒聽到這小李鬍子在說些什麼,他諱莫如深的道:“岑雲這齣嫁女兒住在‘六通橋’?他為啥又突然趕回娘家?”

    小李鬍子似乎已忘了內急了,他表現著他雖是個趕車的,卻大不同於彼類的權威身分,壓低了嗓門,一派慎重的道:“我說與你聽,老哥你可千萬不要向外傳,前幾天‘旗斗山’‘八虎將’的老窯里出了岔子啦,被兩個武功極高的仇家找上了山門,一場昏天黑地的拚殺下來,‘八虎將’的幾位大爺受創很重,但到底把那兩個仇家給宰了,岑家大小姐就是在得到山上出事的消息後,急著趕回探視她爹。”

    屠森“哦”了一聲,點頭道:“‘六通橋’距此約有兩百多里路,自傳到信息,岑姑娘再往這邊趕可不須五六天的時間?車子走得到底較慢。”

    小李鬍子忙道:“不算慢了,兩百六十里地,我只走了三天便近邊啦,換了別人趕來,怕不要個四五日?再說,車上是婦道人家,要急,也急不來。”

    屠森笑臉道:“那兩個上‘旗斗山’去尋仇的人,你方才說已經被‘八虎將’幹掉了?”  

    嘿嘿一笑,小李鬍子道:“可不,兩個膽大包天的傢伙,一個也沒活著出來,全吃‘八虎將’的大爺們給掠下了,不是我說,那兩個人就算是兩個人王吧,也不應這麼個狂法,他們該打聽打聽,‘八虎將’的八位大爺是怎麼回事?人家一個個都懷有一身絕技,功高蓋世,勇猛無雙,水裡來,火里去,上天捉飛鷹,越嶺搏猛虎,入海擒蛟龍,那等的能耐,豈是輕易招惹得的?可笑他兩人卻楞著往山上闖,在‘八虎將’的大堂前撒野肆威,那不叫自找霉倒叫什麼?任是他兩人功夫也不差,傷了那八位爺中的幾個,但搭上了性命,說起來也是不值呀!”

    屠森淡淡的問:“岑雲那女兒,多大啦?”

    小李鬍子笑道:“二十三了,打十九歲出嫁給‘六通橋’‘鄭家油坊’的少東鄭有為相公,算算也近四個年頭啦,我還記得她嫁過來的那年……”屠森打斷了小李鬍子的話,神情古怪的道:“小李鬍子,剛才你說,你做事仔細,懂規矩,尤其駕車的功夫高人一籌,這都是你的些好處,是不是?”  

    怔了怔,小李鬍子道:“是呀,怎麼啦?”

    屠森陰惻惻的笑道:“可是,你有一樁缺欠,大大的壞處,你自己知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告訴過你?”

    小李鬍子迷惘的道:“呃,我卻不曉得我什麼地方像你說的這樣?”

    屠森眯著眼道:“你太多嘴,小李鬍子。”

    張大了嘴巴,小李鬍子又趕緊再合上,乾咽著唾沫道:“老哥,你別說笑了,我可一向不是個愛傳話的人。”

    屠森伸出大拇指來點了點自己:“我就是七天前上‘旗斗山’找‘八虎將’尋仇的主兒,我沒有死,並且更重創了那八個沽名釣譽的無能匹夫,小李鬍子,你卻聽風是風,聞雨是雨,在這裡附會盲從,胡說八道,瞎了雙狗眼替他們吹噓掩遮,正是一丘之貉,是可恕猶不可恕,該殺之至!”

    一下子僵住了,小李鬍子面青唇白,禁不住混身慄慄發抖,他直著眼,歪著嘴,只曉得不停朝里吸著涼氣哆哆嗦嗦的道:“什什麼?你你……你就是那……那上‘旗斗山’攪攪擾的人?老哥……老哥你可……別別嚇唬我……我我不信就這麼巧……天地蕩蕩……恰會叫我遇上……”屠森煞氣盈眼的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混帳東西,你這條狗命卻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小李鬍子一邊往後倒退,一邊急忙搖手:“老哥,老哥,你,你不要胡來……就算你是那個人王,我與你也無怨無仇,你你……你怎能對著我下這毒手?”

    哼了哼,屠森半步不動,聲音狠得帶血:“你和我在這裡朝了面,又正在替姓岑的那一家子幹活,就這兩樣已足夠死有餘辜,舉凡與姓岑的任何有關連的人事物,都該斬盡殺絕,寸糙不留!”

    小李鬍子的那一泡尿,早已化成了冷汗濕透衣衫,他呼吸急促,驚恐至極:“老哥……老哥……我斷不會泄露你的行跡……我也可以馬上不替她們趕車,轉身就走,……老哥……你可害不得我……我沒有得罪過你過!”

    屠森冷酷的道:“現在求饒,業已遲了。”

    說著,他猛然往前跨步──由於他想要以這種較為強烈的動作震懾對方,這一跨步便不禁用力了些,牽動傷口,痛得他身子一弓,臉色都變了!  

    正在又驚又怕,打算抽冷子奔逃的小李鬍子,見狀之下不覺先是迷惑,繼而竊喜,現在,他忽然另發奇想,乾脆不跑了。不但不跑,反而往上湊近了些!

    一陣子痛苦的抽搐過後,屠森透了口氣,緩緩直起腰來,剛以衣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也同時發現那小李鬍子的異態!

    小李鬍子打量著屠森,口氣與方才的情形是截然不同了,竟是強硬得緊:“喂,你說你是前幾天上‘旗斗山’撒野的那個人,就算你是吧,你有什麼憑證證明你是那個人?還有,另外一個呢?”

    屠森不曉得對方在搞什麼鬼,他有些不解的道:“你是什麼意思?”

    小李鬍子雙手叉腰,擺出一副狠像:“娘的,老子險些便吃你糊住了,憑你這副熊樣,也會是敢上‘旗斗山’發威的人物?明明傳聞那兩個人都已死了,你卻他娘打橫里鑽出來硬要頂這口缸,不消說,你便不是那兩個人的同黨,也必然與他們有著牽連,賊頭賊腦躲在這裡,八成是刺探虛實觀望風色來的,老子今天先擒住你,好歹困你回山上領賞報功!”

    原來如此──屠森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他慢條斯理的道:“你小子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只怕你一頭撞進黃泉道上,還不知道是怎麼個去的呢?”

    小李鬍子早已拿定了主見,他斜吊起一雙眼道:“去,去,去,少他娘又來裝狂賣狠,活像真的一樣,看看你自己這個架勢吧,混身帶傷,離死只差一口氣,連兩條腿全拖不動了,尚敢煞有其事的威嚇於我?活該我小李鬍子走運,這一遭就要反擒住你大大露臉──娘的皮,也幸虧我機靈,看出了你的破綻來,老子若真箇被你嚇跑了,丟人不說,這一樁功勞也就白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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