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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季平發覺穆邦除了左耳後的傷口,業已凝固成一條兩寸多長的血痂之外,左脅處也是平橫著兩道衣裂血透的創痕,在右臂近肩處,更明顯的有一塊肉綻肌翻,一邊袖口全染成猩紅的了。
舉步向街上走去,穆邦邊對隨後跟來的孟季平道:“我們這邊折損甚重,傷亡累累,實力大有削減,看樣子還得再召若干幫手前來助陣才較穩靠。”
孟季平趕緊道:“若能如此,則是最好不過了。”
街下,“白財官”趙發魁與“搏虎神叉”廖剛等人,正在吆吆喝喝的忙著收拾殘局,死的要抬,傷的也要抬,就連那不損毫髮的人,也都軟綿綿的自覺拉不動腿了。
“笑天叟”李凌風現在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他板著一張臉隨在大家後面沉重的拖著步子,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也都沉默無語,三個人的表情全是一般的晦澀陰鬱——更帶了點隱隱的懊悔,不錯,他們皆已感到前來蹚這灣混水,委實不是一樁明智的決定……※※※“黑蟒山”崢嶸幽深的綿橫在雪與雲霧的籠罩下,在山腳一片黑松林的遮風低洼處,燕鐵衣剛由過度的疲倦中恢復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眼,對著他的,是熊道元那張愁苦的大臉。
燕鐵衣望了一下捲曲在窪底角落的鄧長,不由嘆了口氣:“他還好吧?”
熊道元低聲道:“沒大關係,就怕頂不住這露天的風雪,他身子還相當虛脫。”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不能長久窩在這裡,別說鄧長,連我們也不一定挨得住凍,歇一會,就得另找個較為暖和的所在。”
搓搓手,熊道元道:“那些狗娘養的約莫還不會死心。”
燕鐵衣冷清的一笑:“這是無庸置疑的,就和我們也不會就此罷休是一樣。”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是不是回去召集人馬?”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必,我們自己應付吧。”
呵了口白蒙蒙的氣,熊道元手腳僵冷,不時搓揉著:“魁首,天色不大對,越來越冷了,落雪之前,總會是這個樣子。”
松蓋一響,掉下幾片積雪來,雪散了像粉花,沾到人的頭臉上,涼冰冰的瞬又化成了水;燕鐵衣抹去眉間的一點融雪,道:“怕有一場風雪要來,我經驗過這樣的光景,山裡的風雪,益發凌厲兇猛,叫人難以承受。”
熊道元摸著肚皮道:“不止風雪來了叫人發愁,魁首,就是這‘五臟廟’吧,也早該修一修了,從昨夜到如今,除了幾口冷茶,可是任什麼也沒吃過一口……”燕鐵衣打量著周圍的情景——白的是雪,黑的是松干,其它連株野糙和山石都找不著,真是蕭煞淒寒,天地茫茫!
吞著口水,熊道元道:“別看了,魁首,這樣的冰天雪地,任什麼鳥獸蛇蟲也早窩著不出啦,要找野味填肚子,怕會落空,抓幾把雪充飢倒是現成。”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也不見得,說不定運氣好,能逮著只把出來尋食的野兔什麼的。”
熊道元唉聲嘆氣的道:“怕不容易——雖說我恁情只啃一條兔腿,實則我已餓得能吃下一頭活熊。”
燕鐵衣沉沉的道:“看吧,天無絕人之路。”
湊近了些,熊道元道:“魁首,你的傷礙事麼?”
燕鐵衣道:“還好,天冷也有好處,傷口收得快,血也凝得急,就是硬僵僵的有點難受。”
熊道元道:“得趕緊找個地方調治才行。”
伸展了一下雙腿,燕鐵衣道:“若能覓得一處暫可避雪遮風的所在我心滿意足了,療傷之事,倒是次要。”
熊道元忙道:“天氣不大好,已經起風了,魁首,你且歇著,我先到各處找找,看有沒有適合休憩的地常”有點吃力的站了起來,燕鐵衣道:“我們一起去吧,你背著鄧長先朝上攀,如果不見苗頭,再往下翻。”
熊道元擔心的道:“可是,魁首,你的傷……”燕鐵衣笑道:“這點小傷小痛,算得了什麼?我受過比這更要嚴重多倍的傷,還不是一樣活過來了,熊道元,你家魁首還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嬌嫩。”
熊道元走過去將裹著一條毛毯,捲縮著身子直哆嗦的鄧長背了起來,可憐這位屢遭折磨的“青龍社”刑堂司事首領,在一頓毒打之後尚未及調養過來,又經歷了這一番雪地奔命的苦楚,虛弱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連神智也都僵凍得迷迷糊糊的了。
燕鐵衣朝著臉色透青的鄧長低問:“還能挺一會麼?覺得怎麼樣?”
用力睜開眼皮,鄧長艱辛的擠出一抹微笑,近似喃喃般道:“冷……就是冷一點……”拍拍他的肩頭,燕鐵衣憐惜的道:“咬住牙根,鄧長,好歹再撐持片刻,我們馬上去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走出窪地,他們開始往山上攀升,山區的地形本就崎嶇傾斜,起伏不平,加上積雪覆蓋四野,任什麼突凸低凹或是隙岩裂澗的所在也不易辨清了;那一片無盡的林坡山勢伸延著,奇峰惡嶺崎嶇著,壓頭的密密黑松在吟顫,在呼嘯,雪塊時時墜落,北風一起,更是松濤如海,波動抖索,宛似千百魔影在晃擺,無數鬼爪在抓攪,那等情景,就像要吞噬什麼似的。
熊道元費勁的背著鄧長,手足並用的跟隨在燕鐵衣後面朗上攀爬,他是如此小心,如此仔細,卻仍然免不了好幾次差點摔跌;燕鐵衣受創傷的牽扯,在這樣的雪地荒山里走動,也並不輕鬆,他一面搜視尋找,一面還得不時攙扶熊道元一把。
天空中的雲層越積越厚,色調也越來越濃——陰沉厚重的那種烏黑灰暗,就像鉛塊般似快要壓向人的頭頂;而陰霾混合在霧氣中在滾動,起風之後,便更是白茫茫,灰濛濛的,陰沉沉的冷冰冰的一大片了。
已經有細碎的雪花隨著朔風飄舞繽紛,一陣一陣的卷揚浮掠,打在人身上,冷得透骨,活似一把把的冰渣硬往人身上塞的一般。
喘著氣,滿臉是融雪以後的水痕,熊道元一腳高,一腳低的踉蹌著叫:“起風了,魁首,雪地下開了頭……再找不著避風雪的地方,我們就得凍僵在這鳥山上啦。”
燕鐵衣以手遮著眼眉上方,極目四眺:“鎮定點,沉住氣,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光是叫嚷埋怨是無濟於事的……”天色昏暗得很快,周圍業已膠凝著這般猙獰又絕望的迷濛景色,熊道元目光迴轉,不覺連嗓門都啞了:“魁首啊,入黑啦,看出去遠遠近近都是灰壓壓黑糊糊的影子,山林峰頭連著冰雪雲霧,混混沌沌的任是什麼也分不清了哇。”
燕鐵衣的面龐也凍得泛起淡青,他低促的道:“不要嚷……”嘴唇透紫,熊道元歪歪斜斜的移動著,抖索索的道:“刀山劍林……水裡火里……進出了這多年……全沒叫我躺下來……莫不成,……今天就在這窮山惡野里凍硬了我這副身軀?”
長短雙劍頻頻插試向雪地里,燕鐵衣一邊探路,一面攀行,他弓俯著腰身,一步步往前走,頭巾與披風向斜飛揚,獵獵作響。
寒冷是一種自然界的酷刑,它非常能折磨人,它是看不見,摸不到的,但它卻尖銳得足以裂膚刺骨,鋒利得割肉砭肌,它總是那樣緩慢的凝聚,無形的浸澈,摧殘著大地一切有生命與無生命的東西。
如今,燕鐵衣,熊道元與鄧長三個人,就正在寒冷的襲迫下掙扎,他們算是體會到這種痛苦的滋味了。
嗆著風,熊道元又在咕噥:“魁首……如其凍死在這荒山里,我情願回頭進‘拗子口’同那些王八蛋拚上一場,好歹也能撈個本利,強似白搭一條命在此處。”
燕鐵衣微喘著,偏過臉正要斥責熊道元,眼角目梢,卻突的閃入一抹艷艷的紅光——他立即咽回了已到嘴邊的話,固定偏臉的角度,凝注向紅光映來的地方。
只是,他這一細看,那抹淡淡的光影又消失了,右側邊,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熊道元也停了下來,不覺迷惘的問:“魁首,怎的又不動啦?”
低“噓”一聲,燕鐵衣沒有回答,依舊一瞬不瞬的註定那個地向——那個右側邊黑松虬蜒,於一道石脊周圍的方向!
一陣風嘯卷拂,黑松搖晃,天爺,那抹隱約的,微弱的紅光又出現了,只是一現之下,便復被松影枝蓋掩擋。
這已經夠了,燕鐵衣就這一瞥,便能肯定那是一抹火光,照情理推測,有火光的地方即會有人,有人,也大概代表了溫暖與食物吧?
精神一振,他朝那邊指了指:“看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