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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興武有些急了,喊:“姐!”
水溟師太淡然一笑,說:“興武,你不是一直想進禹廟嗎?今天我不會阻止你了。方醫生,我是真的沒看出來,你的醫術有這麼好,嚴翔多虧能認識你,才能一直都平安無事。”
嚴翔痛苦地說:“水溟師太,我自問從來也沒有得罪過你,因為水柔的關係,還一直非常尊重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水溟師太定定地看著嚴翔,手裡的念珠也忘記去數,滿是褶皺的臉上是一種奇怪而複雜的表情,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悲傷,是激動還是落寞,是憤怒還是解脫,是仇恨還是喜歡。方子奕還沒有見過人光用表情就可以表達出這麼多複雜的情感,他還在水溟師太乾澀的眸子中還看見了欣賞,心中很奇怪。跟著水溟師太一起來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姒興艷哆嗦一下,緊緊抓住方子奕的手,顫聲說:“我當年在魔冢看見的就是這個表情,不過她當時的眼光沒有這麼柔和,冷冰冰的很嚇人。”
水溟師太掉頭看姒興艷一眼,眼光變得冷冰冰的。姒興艷連忙躲在方子奕的身後。方子奕也沒什麼膽量,手足發涼,悚然而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驀然,水溟師太眯縫著眼睛,嘴角上翹,露出一個無聲的歡愉笑容。她臉上的皺紋也因為這個笑容而堆積在一起,使她顯得更加乾癟。可是方子奕還更是緊張,他發現水溟師太的笑容很像嚴翔鋼筆畫上瞽叢的笑容,竟然看見水溟師太的眼睛中流出鮮血,心裡發瘮,汗毛倒豎,汗透衣衫,反而把姒興艷抓得緊緊的。
嚴翔上前一步,來到方子奕和姒興艷的身邊,瞪著水溟師太說:“告訴我,為什麼!”
水溟師太搖搖頭,淡淡說:“你們想知道答案,就和我一起回禹廟吧。”
禹廟的天井中站滿人,震魔池水綠瑩瑩的冒著寒氣,三炷清香在禹神像前散發出裊裊煙氣。五月溫暖的陽光照在黃桷樹繁茂的枝葉上,也照在樹下水溟師太乾枯瘦小的身軀上。
水溟師太低垂著眼帘,聲音平靜而呆板,慢慢講起往事:
“我的故事大部分你們都知道,我也不用多說。我從十歲上山,就一直和師傅單獨生活在禹廟中,日子孤寂而悠長。沒多久,師傅的對頭,一直也住在禹廟中的瞎子死了,師傅竟然抱著他的屍體跳進魔冢中。我的日子變得更加悠長。
“接著太平的邵林上吊了。大家都說他是這一代的魔眼化身,而我原本對他沒有任何印象的,這時竟然也覺得他對我有意思,心裡覺得很難過。於是我半夜偷偷下山來到太平,想給邵林家的祖墳磕幾個頭,儘儘我的心意,卻意外遇見邵林的父母。他們沒有看見我,自顧自地在墳前吵架,母親埋怨父親沒有讓邵林葬入祖墳。父親卻說邵林和別人的老婆偷情,沒資格葬入祖墳,現在能葬在魔冢,至少可以維持邵家的聲譽。
“我沒有再給邵林家的祖墳磕頭,直接回到禹廟中,剃下三千煩惱絲。這樣過了一年,我的心情並沒有因為沒有頭髮就變得平靜,我還是經常覺得很痛苦。一天夜裡,我睡不著,便找出一根繩子,來到禹廟後面的樹林中,想找一棵粗一點的樹來結束我的痛苦。
“嚴翔,很不巧,我選中的樹恰好就是你們今天鑽出來的那棵樹。我在爬上樹去繫繩子的時候,不小心掉進那個樹洞中。地洞一直通到魔冢中,我在裡面發現了師傅的骸骨,也看見師傅留下的字跡,還發現一本秘籍和一個藥瓶,以及一個比禹廟中的禹神像還要精美的禹神像。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禹神像,而我以前在禹廟中看見的一直是贗品,估計是師傅為防止別人損壞神像製造的。師傅一直都很虔誠,誠心誠意地供奉禹神像。我不知道她改變的原因,可我恨她留下的那段話,我把她的骨頭踢得到處都是。
“秘籍上記載著兩個藥方,一個教人用舞蹈蟲的毒素煉製一種藥物,燃燒後能使人狂舞不休,直至死亡。藥瓶中裝著水靜師太煉製好的藥物,她當年就是用這種藥粉殺死我的父親。另一個是解藥,保證禹廟的主持自己不會在燃燒毒藥的時候中毒。於是我知道了傳說的虛幻,為證實我的發現,我砸爛了無法摧毀的禹神像,而讓那個贗品繼續接受大家的香火,可我還是無法平靜,我雕刻了很多瞽叢像堵塞住樹洞,但我還是無法隔斷我的恨意。”
天井中的人群開始騷動,但水溟師太卻像什麼也沒看見,繼續用她那平板呆澀的聲音講述往事:
“從那以後,我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幸好不久水柔來到禹廟。我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又開始有了色彩。可是接著嚴翔就回到姒家坳。嚴翔是姒家坳少有的出色男人,有一雙神采飛揚散發出魔力的大眼睛,水柔根本無法抵擋他的魅力。我非常嫉妒水柔,我和師傅都沒有得到的愛情,她卻輕易地就得到了。
“我變得很矛盾很痛苦,既希望水柔得到幸福,又希望水柔一直留在我身邊。我有幾次點燃混有藥粉的清香,想讓嚴翔狂舞而亡,但最後都由於心軟又給他服下解藥。我很恨自己的軟弱,我做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雕刻了很多嚴翔有魔力的大眼睛扔進鎮魔池中,想讓鎮魔池的神力壓制他眼睛中的魔力。
“接著嚴翔偷走禹神像,震驚了整個姒家坳。很多人叫嚷著要把嚴翔抓回來,其中叫嚷得最厲害的竟然是嚴翔的養父通叔。然而時代畢竟不同了,這些叫嚷聲都被我的親弟弟壓制下去。這時我才發現,我的弟弟原來也是姒家坳中最出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