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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安。” 棒槌學堂·出品
從她斜向對他迅速瞥一眼的動作中,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話。她大概以為他跟布魯諾打架是要阻止他吧。她大概深以他為榮吧!永遠一定要有這層他根本不想要的保護嗎?一切對他而言一定永遠是這麼順利嗎?但安不會為此滿足的。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這個話題,直到他告訴她實情,他知道的。
這天晚上,蓋伊升起今年的第一個爐火,他們新家中的第一個爐火。安頭枕著一個鬆軟的枕頭,橫躺在長爐石之上。空氣中帶著秋日淡淡鄉愁的寒意,在蓋伊身上填滿憂愁和永無休止的精力。這股精力不像他青年時代的秋日精力一樣輕快,而是墊在激昂和絕望情緒之下,仿佛他的人生正急轉直下,而這可能就是他最後衝刺的機會了。他無懼於橫亘在前方的阻礙,不就是他人生正急轉直下的最佳證明嗎?哲拉德知道他跟布魯諾在火車上相識,現在他猜不出來嗎?他不會在某天,某夜,在他胖胖的手指把雪茄舉到嘴邊的某個片刻中恍然大悟嗎?哲拉德和警方,他們在等什麼呢?有時候他有種感覺,哲拉德是要收齊每一種最微小的有利事實,每一丁點不利於他們兩人的證據,然後猝然加諸他們身上,摧毀他們。但無論他們如何摧毀他,蓋伊心想,他們也無法摧毀他的建築物。他再次感到精神與肉體,甚至與心智隔離的奇異寂寞感。
但假定他跟布魯諾的秘密永遠不被發現呢?有時候他仍對他所做之事感到恐懼,有時候意志消沉到極點,但同時他也感到這個秘密具有神奇的不可侵犯性。也許,他心想,這是他不怕哲拉德或警方的原因,因為他仍相信其不可侵犯性。截至目前,在他們犯了許多疏失之後,在布魯諾說出許多暗示之後,如果尚無人猜到他們的秘密,那麼不就表示它更加牢不可破嗎?
安已睡著。他盯著她平滑的額頭曲線,在爐火照射下,蒼白得發出銀光,接著他在她額頭前低下頭,吻了她一下,力道很輕,因此不會吵醒她。他內心中的疼痛自行轉化成了字句:
“我原諒你。”
他要安說出這句話,除了安之外,不要別人說。
在他心中的天平,負載他的罪的這一邊無可救藥地壓垂下來,超過了天平的測量範圍,然而在天平的另一邊,他又同樣無可救藥地不斷丟進自衛的極輕重量。他是在自衛的情況下犯下罪行的,他這麼想。但他游移不定要不要完全相信這個說法。如果他相信他體內完全充滿邪惡,他也不得不相信得以表達它的自然強烈衝動了。因此有時候他發現自己在懷疑,他是否可能以某種方式深以他的罪行為樂,從中獲得某種原始的滿足感——不然一個人怎麼能真正了解得出,如果不是為了殺戮行為中某項原始的樂趣,人類怎會持續的容忍戰爭,戰事一起時又對戰爭有終年不斷的熱忱呢?——而且因為這種滿心懷疑的情形出現得如此頻繁,他便承認他從罪行中獲得了快樂與滿足。
第四十三章
地方檢察官菲爾·豪蘭,潔淨瘦削,輪廓分明,和哲拉德的毛茸茸一樣顯眼,正透過煙霧寬容地露出笑容。
“你為什麼不放過那孩子呢?這起初是個切入點,我承認。我們也在他的朋友之中徹底搜索過了。結果什麼都沒查到。哲拉德,你不能以人格為由就逮人呀。”
哲拉德再蹺起腿,自發性地露出親切的笑容。這是他的決定性時刻。他坐在這裡,以在其他小場面中同樣的方式微笑,這增加了他的滿足感。
豪蘭用指尖把一張打好字的紙推到書桌邊。
“如果你有興趣,這裡有新的十二個人名。故山繆先生的朋友們經由保險公司提供給我們的。”
豪蘭的語氣平靜、無趣,哲拉德也知道他的無趣是特別裝出來的,因為身為地方檢察官,在他之下有上千百個人任他差遣,可以把更好的網撒得更遠。
“你可以把它們撕了。”哲拉德說。
豪蘭以微笑掩飾驚訝,但他藏不住深暗圓睜的眼睛中陡生的好奇心。
“我猜想你已經逮到你的犯人了。當然是查爾士·布魯諾囉。”
“當然。”哲拉德嗤嗤笑著,“只不過我是因為另一宗謀殺案逮到他的。”
“只有一宗嗎?你一直說他有能力干下四五宗案子的。”
“我從來沒這麼說喔。”哲拉德平靜地加以否認。
他正平抽出許多紙張,在膝上把它們像信件般折成三折。
“是誰?”
“好奇嗎?你不知道?”
哲拉德咬著雪茄一笑,把一張直背椅更拉近他身邊,開始將紙張放在座位上。無論紙張有多少,他從不使用豪蘭的書桌,而豪蘭知道現在也不必費心叫他使用書桌。豪蘭於公於私都不喜歡他,哲拉德知道。豪蘭譴責他不與警方合作,警方也從未表現絲毫合作之意,但在警方的重重阻礙下,哲拉德這十年來破解的案件數目之多,令人咋舌,這些案件警方根本理不出頭緒。
豪蘭起身,慢慢地跨著細瘦的長腿,大步走向哲拉德,然後又鬧盪回去,靠在他的書桌前。
“但這一切有使這件案子有點眉目嗎?”
“警方的問題在於它單向的思考模式,”哲拉德發表意見說,“這件案子和其他許多案件一樣,必須採取雙向思考模式,不用雙向思考的方式,就無法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