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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蓋伊低聲說。
“沒關係。”年輕人坐直身子,猛地搖了搖頭,“現在到哪兒了?”
“正要進入得州。” 棒槌學堂·出品
年輕人從內袋中取出一個金色的金屬扁瓶,打開瓶蓋,親切地遞給蓋伊。
“我不喝,謝謝。”蓋伊說。
他注意到坐在走道對面的女人。從聖路易市一路低頭編織著什麼,不曾抬過頭的她,卻剛好在年輕人正豎直瓶子喝酒,發出金屬的碰撞聲時,抬眼看了一下。
“你要去哪兒?”
年輕人臉上的笑意出現在呈新月形的濕潤薄唇邊。
“梅特嘉夫。”蓋伊說。
“噢,好地方,梅特嘉夫。出差嗎?”他禮貌性地眨眨那看似酸痛的眼睛。
“是的。”
“你是做哪一行的?”
蓋伊不情願地抬起埋在書中的視線。
“建築師。”
“噢,”年輕人聲音中帶有渴望的興致,“蓋房子之類的嗎?”
“沒錯。”
“我想我還沒自我介紹。”他半站起身,“我姓布魯諾,查爾士·安東尼·布魯諾。”
蓋伊很快地跟他握個手。
“我是蓋伊·漢茲。”
“幸會幸會。你住在紐約嗎?”
年輕人粗嘎的男中音聽來很是虛偽,仿佛他談話是為了讓自己清醒。
“沒錯。”
“我住在長島,正要到聖塔菲市(美國新墨西哥州首府)去度個小假。你去過聖塔菲嗎?”
蓋伊搖搖頭。
“很棒的度假聖地。”他張口一笑,露出難看的牙齒,“那兒大部分是印第安式建築吧,我猜想。”
查票員在走道上停步,很快地翻著查票簿。
“那是你的位子嗎?”他問布魯諾。
布魯諾霸占似地靠坐回座位的角隅。
“我的位子是在前節車廂的個人車廂。”
“三號房嗎?”
“我想是吧,沒錯。”
查票員繼續去查票。
“那些傢伙喔!”
布魯諾喃喃自語,傾身向前,愉快地凝視窗外。
蓋伊重拾書本,但這年輕人魯莽、擾人之舉,以及一種他下一秒馬上就會開口說話的感覺,讓蓋伊無法集中精神。蓋伊打算到餐車廂去,但為了某個理由卻仍安坐不動。火車又在減速了。布魯諾看似正要開口時,蓋伊便起身走避到一下節車廂,在火車還未完全停妥之前,他躍下車門踏板,踩上嘎吱作響的地面。
含碳量稍重的空氣,隨著夜幕沉重,像令人窒息的枕頭般迎面撲在他臉上。那是股混合了灰塵、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沙礫,以及油污和高溫金屬的氣味。他餓了,於是便慢慢地踱向餐車廂,兩手插進口袋裡,緩緩地跨大步走著,深吸著不甚喜歡的空氣。一束束絢爛的紅、綠、白色光線在南向的天空中耀動。昨天安必定也在前去墨西哥的途中走過這條路線,他心想。他本該與她同行的。她曾要求跟他一起到梅特嘉夫去。要不是因為蜜芮恩,他也許早已要求她在梅特嘉夫待個一天,見見他母親。或者甚至不考慮蜜芮恩,要是他是另一種人,要是他能瀟灑一點,他早就這麼做了。他對安提過蜜芮恩的事,幾乎是所有的事都說了,不過他就是無法忍受讓這兩個女人彼此見面。他獨自搭火車旅行,是為了能靜心思考。而目前他思考了些什麼?在跟蜜芮恩有關之事上,思考或邏輯又能有何益處?
查票員警告大家該上車了,但蓋伊直到火車開動前的最後一刻仍以正常的步伐行進,然後一個旋身,登上餐車後一節的車廂。
他剛向服務生點好餐飲,就看見那金髮青年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車廂門口,嘴裡叼著一小截香菸,看起來有些兇殘。蓋伊原本差不多把這個人給忘了,現在他那褐棕色的高大身影激起了令人隱隱不悅的記憶。蓋伊看見他辨認出自己時,臉上浮起了笑容。
“我還以為你會錯過這班火車呢。”
布魯諾愉快地說,一邊還拉出一張椅子。
“如果你不介意,布魯諾先生,我想要獨處一會兒。我有些事情要仔細想想。”
布魯諾突然甩掉燙手的香菸,茫然地看著他,他酒醉的程度比先前更嚴重。他的輪廓似乎污濁不清。
“我們可以到我那兒去,可以在那兒一起用餐。你說怎麼樣呀?”
“謝了,我寧願待在這裡。”
“噢,不過我堅持。服務生!”布魯諾拍拍手,“你把這位先生點的東西送到三號個人車廂,另外給我送份半熟的普通牛排配薯條和蘋果派來好嗎?還要兩杯威士忌蘇打,儘快送來,嗯?”他看著蓋伊,臉上浮起笑意,那是滿含渴望的輕柔笑容,“可以嗎?”
蓋伊內心經過一番掙扎,然後起身隨他而去。反正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對自己不是也已厭惡透了嗎?
根本不用點威士忌蘇打,只要叫服務生送杯子和冰塊來就夠了,因為在這小房間裡惟一排放整齊的,就是四瓶橫排在鱷魚小提箱上貼有黃色標籤的威士忌酒瓶。許多小提箱和大如衣櫥的行李箱到處堆放著,除了地板中央一小塊如迷宮般的地區外,其餘便無路可走,箱子上也散滿了各式運動服飾和裝備,有網球拍,一袋高爾夫球桿、幾架相機、一藤籃的水果和堆置在紫紅色紙張上的酒瓶。一疊攤成扇形的各種當月雜誌、漫畫書和小說占滿了窗邊的座椅,還有個盒蓋上綁有紅絲帶的糖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