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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舉行的那個周日早晨,在教堂的祭具室中慢步走在巴伯(羅伯特的暱稱)·崔哲身邊時,蓋伊緊抓住醫院製圖的記憶不放,把它當成是最後的一線希望,一個他仍存在的證明。他完成了一項出色的工作,他的朋友巴伯·崔哲對他盛讚有加,他已對自己證明了他仍有創作能力。
巴伯已放棄跟他交談的意圖,兩臂交疊地坐著,圓胖的臉上是一副愉悅卻茫然的表情。巴伯認為這完全是緊張所致。蓋伊知道,巴伯並不明白他有何感覺,因為雖然他自以為臉上寫滿了心事,但其實卻不然。而這就是他痛苦的地方,一個人的人生竟能如此輕易地儘是偽善行徑。造成他痛苦的因素是,他的婚禮和再也不了解他的友人巴伯·崔哲。還有,像間囚室般有加了鐵格子的高窗的石造小祭具室。以及外頭沙沙的低語人聲,仿佛急於襲擊囚牢並送行正義的大眾發出自以為正直的抱怨聲。
“你不會碰巧帶了一瓶酒來吧!”
巴伯跳站起身。 棒槌學堂·出品
“當然帶了,它沉甸甸地壓著我,我都完全忘了呢!”
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等蓋伊來取用。巴伯大約四十五歲,為人謙虛,生性樂觀,有著無法抹滅的安於單身的特質,而且是完全專注於其職業而有其威信的人。
“你先請。”他鼓舞著蓋伊,“我想私下敬安一杯。她非常漂亮呢,蓋伊。”他微笑著輕柔地加上一句,“跟一座白橋一樣的漂亮。”
蓋伊駐足看著這已開封的一品脫裝酒瓶。窗外的喧鬧聲現在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和安。這桌上的酒瓶是這場半帶詼諧又累人的傳統婚禮的一部分。和蜜芮恩舉行婚禮時,他喝的是威士忌。蓋伊把酒瓶丟向角落,紮實的瓶子劈啪裂開聲和酒液濺灑聲,只讓嗚嗚叫的喇叭、人聲和愚蠢的風琴顫音短暫地停止片刻,然後這些聲音又開始回滲了。
“對不起,巴伯。非常對不起。”
巴伯的兩眼沒有離開過他身上。
“我一點兒也不怪你。”他笑答。
“不過我會自責!”
“聽好,老兄——”
蓋伊看得出巴伯不知是否該大笑還是嚴正待之。
“等一等。”崔哲說,“我會再弄些酒來。”
巴伯剛伸手要拉開門,門就應聲而開了,彼德·里格斯細長的人影溜了進來,蓋伊把他介紹給崔哲。彼德一路從紐奧良趕來參加他的婚禮。蓋伊心想,這若是和蜜芮恩的婚禮,他應該不會來參加,因為彼德痛恨蜜芮恩。現在彼德的兩鬢已灰白,但他的臉削瘦,笑起來仍像個十六歲少年。蓋伊迅速地回擁了他,感覺他現在無意識地移動著,就像那個星期五夜裡他走在鐵軌上一樣。
“時間到了,蓋伊。”巴伯說完就拉開門。
蓋伊和他並肩而行。走十二步就到祭壇了。那些人在譴責他,蓋伊心想。他們因戰慄而默不作聲,就像福克納家的人在車后座的行為一樣。他們什麼時候才要介入並阻止一切呢?大家還要再等多久呢?
“蓋伊!”有人喊道說。
六,蓋伊心裡數著,七。
“蓋伊!”聲音微弱,直接發自那些人之中,蓋伊向左方一瞥,隨著兩個回頭的女人的視線一看,看見布魯諾,正是他本人。
蓋伊再度直視,那是布魯諾本人或是幻影?那張臉堆滿了熱切的笑容,灰色的眼神犀利無比。十、十一,他心裡算著。先爬上十二級階梯,跳過七級……你記得住的,這是有節奏韻律的。他的頭皮一陣刺痛,這不是說明那是幻影,而非布魯諾的證據嗎?他在心中祈禱,老天哪,別讓我昏倒。昏倒比你結婚好,內心的聲音對他回喊著。
他正站在安的身旁,布魯諾也跟他們一起在此,不是一宗事件,不是一個時刻,而是一個狀況,是一直存在的某個狀況。布魯諾、他自己和安,正沿著某個軌道而行,而且將是一生沿著這個軌道而行,直至死亡,因為這是懲罰。他還要再尋找什麼懲罰呢?
許多張面孔在他四周微笑著向他點頭招呼,蓋伊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似的回禮。那些是帆船與網球俱樂部的會員們。婚宴上備有自助式早餐,每個人也手持一杯香檳,連他自己也取了一杯。而布魯諾並不在此。這裡真的除了戴著帽子、滿臉皺紋、擦了香水的老女人之外,沒別的人了。福克納太太一把攬過他的脖子,親吻他的面頰,而越過她的肩頭,他卻看見布魯諾帶著已找到他的相同笑容,相同的銳利眼神,正硬擠過來。布魯諾直朝他走來,然後停下,兩腳仍搖動不已。
“祝你——祝你幸福,蓋伊。你不介意我順道拜訪吧,是不是?這是個快樂的場合!”
“滾出去!快點滾出這裡!”
布魯諾的笑容在猶豫下漸漸消退。
“我剛從卡布里島回來。”他的聲音仍是同樣的嘶啞。
他穿著一件紫黑色斜紋新西裝,西裝的翻領跟晚宴裝的翻領一樣寬大。
“你過得好嗎,蓋伊?”
安的一位姨媽滿嘴香氣的在蓋伊耳中叨叨絮絮的傳了些話,他也小聲地回應一些話,然後便轉身,開始移步走開。
“我只是想要祝你幸福。”布魯諾向他聲明,“你也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