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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諾殺人了。 棒槌學堂·出品
這想法似雷聲轟然地重壓而下,再也不容置疑,像是一場劇變來臨時,只有失去理智的瘋子才能一直靜止不動。他在小酒吧內四下張望,仿佛期待牆壁倒塌在他身上似的。
布魯諾殺人了!
現在布魯諾鐵定自認掌控了蓋伊及他的自由,並且因此深感自傲,這點錯不了的。也許他在信尾附註中說的全是實情。也許海地之行才是正確的訊息。但布魯諾的意思是什麼?蓋伊與鏡中之人蹩眉相向,隨即他調轉視線,低頭看著雙手、斜紋軟呢夾克前襟、法蘭絨長褲,然後腦中閃現過一件事,他今天早上穿上這些衣服時是某個人,今晚他要脫下這一身衣服時又會是另一個人,是從此刻起他將變成的另一人。現在他知道了。這是剎那間的事——他說不上來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感覺從此刻時,他整個人生將會改觀,一定會改變。
如果他知道布魯諾殺了人,他為什麼不去告發他呢?他對布魯諾的觀感,除了討厭和嫌惡之外,還有什麼呢?是害怕嗎?蓋伊不是十分清楚。
他一直壓抑著打電話給安的衝動,直到夜深人靜,終於在凌晨三點時再也壓抑不了。在黑暗之中,他躺在床上,非常冷靜地跟她交談,談些日常瑣事,他甚至還笑了一回。掛上電話時他心想,連安都沒有注意到不對勁之處。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受到輕視,而且微微提高警覺。
他母親寫給他的信上說,當他人在墨西哥時,曾打過電話並說他叫菲爾的那個男人,又打了電話來問要如何聯絡上他。她很擔心,怕此事與蜜芮恩之死有關,而且不知她是否該告訴警方。
蓋伊回信告訴她:“我想出那個打電話來騷擾的人是誰了,是菲爾·強生,我在芝加哥認識的一個傢伙。”
第十七章
“查理,這些剪報是什麼啊?”
“是我的一個朋友,媽!”布魯諾隔著浴室房間高喊著。
他把水龍頭開得更大,倚靠在水槽上,目光集中在閃亮的鍍鎳流水孔塞子上。過了一會兒,他拿出藏在置衣籃內的毛巾下的威士忌酒瓶。手中有一杯摻水威士忌在握,他覺得比較不那麼搖搖欲墜,又花了幾秒的時間,檢視著室內用新外套衣袖上的銀色花邊。他非常喜歡這件外套,也把它當作浴袍來穿。鏡子裡,橢圓翻領在鏡中塑造出一個悠閒、從事魯莽神秘冒險的青年,一個風趣、有深度、有權有勢又風度翩翩的青年(瞧瞧他用拇指和食指拿著酒杯的姿勢多麼優雅,舉杯敬酒的神情多麼尊貴)——一個有兩種生活方式的青年。他為自己幹了一杯。
“查理?”
“馬上好了,媽!”
他警覺地掃視浴室。沒有窗戶。最近,他起床大約半小時後,便感到仿佛有人正跪在他胸膛上要悶死他似的,這種情形大約每星期發生兩次。他閉上眼睛,儘可能地快速吸吐空氣,然後酒液就發揮了作用。它像手撫過他的身體般,使他跳動的神經入睡。他站直身子,打開浴室門。
“我在刮鬍子。”他說。
他母親身穿網球短褲和露背衫,正伏身在未加以整理而散放著那些剪報的床上。
“她是誰?” 棒槌學堂·出品
“我在從紐約開出的火車上遇到的人的老婆。那個人叫蓋伊·漢茲。”布魯諾笑著說。他喜歡說出蓋伊的名字,“很有趣,不是嗎?警方還沒捉到兇手呢。”
“大概是瘋子乾的吧。”她嘆了一口氣。
布魯諾板起了臉孔。
“噢,我懷疑這說法,情況太複雜了。”
愛希站起身,拇指滑進皮帶內側。她皮帶下方的小腹消失了,有好一會兒,她的模樣又回復到一年前布魯諾再熟悉不過的樣子,全身一直到纖細的足踝都像二十歲的人一樣勻稱。
“你那個叫蓋伊的朋友長得可真好看。”
“是你所見過最好看的。可惜他扯上了這種事。他在火車上時告訴我,他已經有兩年沒見到他老婆了。蓋伊跟我都不是兇手!”布魯諾因自己不小心說出這麼一句話而笑了笑,然後為了掩飾它,又補充說:“反正他老婆人盡可夫——”
“親愛的,”她抓住他外套上綴有花邊的翻領,“你就不能暫時注意一下你的用詞嗎?我知道你外婆有時候會受到驚嚇的。”
“外婆不會知道人盡可夫是什麼意思的。”布魯諾粗著嗓子說。
愛希縮回脖子,尖叫一聲。
“媽,你曬太多陽光了,我不喜歡你的臉那麼黑。”
“我不喜歡你的臉那麼蒼白。”
布魯諾眉頭一皺。他母親前額皮膚強韌的樣子令他苦惱地生起氣來,他突然在她頰上親吻了一下。
愛希說:“答應我,你今天無論如何會在陽光下曬個半小時。別人千里迢迢地跑來加州享受陽光,而你在這裡卻老是躲在屋內!”
布魯諾不悅地皺皺鼻子。
“媽,你對我的朋友都沒有興趣!”
“我對你的朋友有興趣呀。你還沒告訴我許多他的事情哩。”
布魯諾靦腆地笑笑。不,他一直都很順利,這些剪報他也只在今天才首次在他房中攤出,因為他確信他和蓋伊都很安全。如果他現在談了十五分鐘有關蓋伊的事,他母親大概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必要時她也得忘記。他對著床上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