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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右方不遠處,一陣警笛耀武揚威地嘶鳴著,仿佛找到了他似的。
一片矩形燈光跳至他面前,他轉身便逃。一扇窗。他差點兒闖入一棟屋子。全世界的人都醒了!他必須橫越馬路。
警車從他前方三十英尺遠的馬路上開過去,穿過矮樹叢時,前車燈還忽明忽滅的。另一陣警笛聲在他左方,必定是那屋子所在之處,有如呻吟般地響起,嗡嗡聲又漸遠,終至消失。蓋伊彎著身子在警車之後不遠的地方橫越馬路,跑進更深的黑暗中。現在無論那條小路在哪裡,他跑這個方向可以更加遠離那棟屋子。向南方的四周都有稱得上是沒有燈害的樹林,如果你不得不離開小路,那兒是很容易藏身的……無論在我家和RR車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別想丟掉路格手槍。他的手伸向口袋,透過手套上的破洞摸到冰冷的小手槍。他不記得曾把槍放回口袋裡。據他所知,槍可能還躺在藍色地毯上呀!而要是他把它弄掉了怎麼辦呢?真是想這事的最佳時機呀!
有個東西拉住了他,而且緊捉住他不放。他不自覺地揮拳相向,卻發現那是矮樹叢、細枝和荊棘,便又繼續投身其中與之抗爭,因為警笛聲仍在他的後方,而這是惟一可走的方向。他集中精神注意在前方、兩側,甚至後方的敵人,它們用成千隻尖銳的小手捉住他,折斷它們時的劈啪聲甚至開始蓋過了警笛聲。他愉快地用盡力氣對抗它們,品嘗著它們與他之間利落的君子之戰。
他在一片樹林邊清醒過來,俯躺在一個向下傾斜的山丘上。他是才清醒過來呢?抑或是他不久之前才掉落的?但眼前天空灰濛一片,曙光乍現,當他站起身時,眼前影像的閃動不定說明了他曾失去知覺。他的手直接伸向亂發和頭部一側明顯的濕潤感。也許我摔破頭了,他心中害怕地想著。他呆站了好一會兒,希望自己就此死掉。
腳下一座小鎮稀稀疏疏的燈火像黃昏天際的星星般閃耀。蓋伊下意識地取出手帕,緊緊地包住拇指指腹,那兒有個流著看似黑血的傷口。他走向一棵樹,靠在樹身上,兩眼搜尋著腳下的鎮上和馬路。人車皆無。這是他嗎?站立在樹旁,腦中記得槍擊、警笛聲以及與樹林交戰的人是他嗎?他想喝水。他看見鎮外的泥路上有間加油站,便朝它走去。
加油站旁有個老舊的抽水泵。他伸過頭去靠於其下。他滿臉像是布滿傷口似地刺痛起來。漸漸地,他的頭腦比較清楚了。他離大內克區可能不超過兩英里。他脫下右手上破得只剩一隻手指和手腕上碎片的手套,把它塞進口袋裡。另一隻手套呢?他把它遺留在包紮拇指時的樹林裡了嗎?一陣驚慌感襲來,這熟悉的感覺反而撫慰了他。他必須回去拿那隻手套。他搜遍了外套的口袋,又解開外套,搜遍長褲的口袋,帽子跌落他腳旁,他都忘記帽子的存在了,要是他又把它掉在什麼地方要怎麼辦呢?接著他在左手衣袖裡找到了手套,不過是就在仍留住他手腕的袖口接縫裡,其他碎片也找到了,於是他帶著幸福般的抽象解脫感,把它收進口袋裡。他把被扯下的褲腳反褶部分折回原位。他決定要朝這個他知道是向南的方向走,再往南走遠些,搭上任何一輛公車,一直乘坐到抵達火車站為止。
他一明白自己的目的,痛楚便立即侵襲著他。以兩膝的這種傷勢,他怎麼能走完這條馬路呢?然而他不斷地走著,保持昂首姿態,驅策自己走下去。此刻分不清黑夜或白晝,天色仍很暗,但到處有低掠的虹光。黑暗似乎仍可能壓過光明,因為黑暗占的比率較大。要是夜色能持續到他回到家中鎖上門就好了!
然後日光猛地衝破夜色,劃開他左方的整個地平線。一座山丘的頂端外形現出一道銀色線條,山丘漸呈淡紫、綠和褐色,仿佛它正在張開眼睛似的。一棟黃色小屋坐落在山丘上的一棵樹下。他右手邊的一片黑暗野地已變成綠褐色的高長青草,像海浪般輕緩地波動著。當他看著野地時,一隻鳥鳴叫了一聲便從青草叢中飛出,飛越過天際,尖長的兩翼在空中迅速寫下邊緣不整齊的豐富信息。蓋伊停下腳來,看著那隻鳥,直到它消失無蹤影。
第二十四章
他在浴室鏡子裡第一百次檢視著他的臉,耐心地用筆狀止血膏塗敷每一道傷口,又在其上再撲了粉。他客觀地照料著他的臉和雙手,仿佛它們不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似的。他的眼睛和鏡中人凝視的眼神相遇時,便刻意偷偷調轉而去,蓋伊心想,就像在火車上的第一天下午,他想避開布魯諾的視線時一樣。
他回到房內,躺倒在床上。還有今天剩餘的時間,明天,和星期天。他不需要見任何人。他可以到芝加哥去住幾個星期,就說是外出工作去了。可是如果他隔一天出城,這似乎可能啟人疑竇。昨天。昨夜。要不是他兩手都是刮傷,他可能會深信他殺人只不過是夢境。因為他並不想殺人,他心想。這並非他的本意。這是布魯諾的意願,經由他之手來完成。他想要詛咒布魯諾,大聲地詛咒他,但他現在就是沒有精力這麼做。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罪惡感,而且他認為,布魯諾的意願是促成他去殺人的動機似乎說明了一切。但他在蜜芮恩死後所感受到的罪惡感比現在多,這件事又怎麼說呢?現在他覺得累,什麼事也不想管。難道這是任何人在殺了人之後會有的感覺嗎?他試著入睡,但腦子卻追憶起在長島公車上,兩名工人盯著他看,他便以報紙覆面假裝入睡時的情景。和工人在一起令他感到更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