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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事實正如他所言,而且大概是拜寶寶所賜。布魯諾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呢?蓋伊覺得布魯諾這個人像是蜜芮恩肚裡的蛔蟲一般,竟對他人的所知所恨瞭若指掌。蓋伊轉身面對窗子。窗上除了他自己的倒影之外,別無他物。他感覺到心跳在震撼著自己的身體,比火車產生的震動更加強烈。或許,他心想,他的心跳加劇是因為他不曾和任何人談過這麼多有關蜜芮恩的事。他向安提過的事不比布魯諾已經知道的多。不過他只對安說過蜜芮恩曾經一度與眾不同——甜美、忠貞、孤獨、極度地需要他和需要擺脫她家人的束縛。他明天就會見到蜜芮恩,伸手就碰得到她了。一想到即將觸摸那他一度眷戀的柔軟軀體,他更無法忍受。突然間,挫敗感襲上他的心頭。
“你的婚姻怎麼了?”就在他身後,響起布魯諾發問的輕柔聲音,“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我真的很感興趣。當年她多大年紀?”
“十八歲。”
“她一結了婚就開始紅杏出牆嗎?”
蓋伊一個反轉身,仿佛要承擔蜜芮恩的罪行般。
“那不是女人惟一會做的事,你知道。”
“但她這麼做了,不是嗎?”
蓋伊撇過頭去,感到既苦惱又迷惑。
“沒錯。” 棒槌學堂·出品
這微不足道的字眼,在他耳中縈繞不去,那聽起來是多麼醜惡呀!
“我很清楚那種南方紅髮女人。”布魯諾一邊說,一邊戳弄著他的蘋果派。
蓋伊再次自覺一股強烈而且絕對多餘的羞愧感油然而生。多餘,因為蜜芮恩的一切言行都不會讓布魯諾感到困窘或訝異。布魯諾似乎不會有驚訝感,只會興趣激增。
布魯諾帶著羞澀的快樂表情低頭看餐盤,他雙眼睜得老大,儘管充滿血絲,眼圈也發黑,但眼神仍十分明亮。
“婚姻喔——”他嘆著氣說。
“婚姻”這個字眼也在蓋伊的耳中迴響。對他來說,它是個莊嚴的字眼,結合了聖潔、愛情、罪惡的原始莊嚴性。它是蜜芮恩搽了赤褐色口紅,說著“我為什麼要為了你而讓我自己難過?”的豐唇,它也是安在她家種了番紅花的草地上把頭髮往後一掠且仰首看他時的眼眸。它是在從芝加哥家中窄長形窗前轉身走來,抬起長著雀斑的盾形臉龐迎向他的蜜芮恩——這是她說謊前的慣性動作,還有史提夫那掛著傲慢笑容的黑髮長形頭顱。回憶開始湧現,他好想高舉雙手,阻擋這些回憶。芝加哥那充滿回憶的房間……他仍能聞到那房間的味道、聞到蜜芮恩身上的香水味和色彩鮮艷的暖氣機的熱氣味道。他消極地站定,多年來他第一次沒有在腦中把蜜芮恩的臉推擠成一片粉紅色的模糊。如果現在他讓一切回憶再如洪水般湧進,它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讓他武裝起自己來面對她?還是自掘墳墓?
“我是說真的,”遠遠傳來布魯諾的聲音,“怎麼了?你不介意告訴我吧,對不對,我很感興趣。”
蹦出了個史提夫。蓋伊拿起酒杯。眼前浮現那天下午在芝加哥以房間門口為架構的景象,現在這個黑白色調的景象有如照片一般清晰。他發現他們在公寓內的那個午後,不像平常的午後,有其獨特的色彩、味道和聲響,自成一個世界,像個可怕的小藝術品。像是史上註定要來臨的一個重大日子。或是情形正好相反,這種日子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因為事實現在就擺在眼前,和以前一樣清晰。而最糟的是,他察覺到自己有股把一切向布魯諾全盤托出的衝動,這個火車怪客會傾聽他說話,同情他的遭遇,然後忘記這一切。把一切都告訴布魯諾的想法開始令他舒坦些。布魯諾絕對不是個普通的火車怪客,他是個夠狠、夠墮落的角色,所以絕對能欣賞他那樣的一個初戀故事。而且史提夫只是使其餘的故事微不足道的驚人結尾。史提夫並非蜜芮恩初次紅杏出牆的對象。那天下午,年方二十六的他,臉上爆發的只是股傲氣。他對自己說過這個故事有一千次了,這是個經典故事,因他的愚蠢而充滿戲劇性。他的愚蠢只憑添了故事的趣味性。
“我對她的期許太高。”蓋伊隨口說,“雖然我是無權這麼做。她就是這樣。她或許一輩子都會招蜂引蝶,無論她和誰在一起。”
“我了解,永恆的高中生型女子。”布魯諾揮揮手,“甚至無法裝出芳心曾歸屬於一人。”
蓋伊看著他。蜜芮恩當然有過一次一心愛人的經驗。
猝然之間,他捨棄向布魯諾全盤托出的想法,他為他幾乎已開始鬆口而感到羞恥。其實布魯諾此刻似乎不在乎他是否要說出一切。布魯諾彎腰駝背地在餐盤的肉汁中撈起一根火柴。從側面看去,他那半邊向下彎的嘴就像老人的嘴一樣,在鼻子和下顎之間凹陷。那張嘴似乎在說,無論這故事內容如何精彩,他也不屑一聽。
“那樣的女人就是會吸引男人,”布魯諾低聲說,“像垃圾吸引蒼蠅一樣。”
第二章
布魯諾的那句話,讓他震驚得一時失了神。
“你本身必定有過一些很不愉快的經驗。”
他說出自己的看法。但布魯諾會有女人問題的困擾,真是讓人很難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