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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蓋伊,我們不能現在就開船去玩嗎?”他們下樓走進客廳時,她問蓋伊。
安仍一心想乘“印度號”順著海岸南行,那是他們暫緩的蜜月旅行。蓋伊本來打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畫醫院設計圖,但現在他無法拒絕安。
“你想我們多快能成行?五天?一個星期?”
“也許五天吧!”
“噢,我剛想起來,”她嘆了口氣,“我得待到二十三號。有一個人對我們所有的棉製品很有興趣,他會從加州來這兒。”
“這個月底不是也有服裝秀嗎?”
“噢,莉莉安可以處理那件事的。”她露出笑臉,“你記得這事真是好吔!”
她將豹皮大衣的連身帽套在頭上時,他靜待一旁,想到她下星期要跟加州來的人討價還價的事就覺得好玩。她不會把這件事情交給莉莉安處理。
安主管店內業務。他初次看到咖啡桌上的長柄橙花。
“這些花是哪來的?”他問安。
“查爾士·布魯諾送的。還附上了小卡片,為星期五醉倒的事道歉。”她大笑著,“我認為他的舉動蠻可愛的。”
蓋伊瞪著花。
“是什麼品種?”
“非洲菊。” 棒槌學堂·出品
她為他撐開前門,兩人便出了門,上了車。
那些花使她感到喜悅,蓋伊心想。但他也知道,自宴會那一夜以來,她對布魯諾的評價已然下降。蓋伊再次想到,拜宴會上的人所賜,此刻他和布魯諾的關係是多麼密切呀。警方可能隨時會來調查。他警惕著自己,他們會來調查他的。而他為什麼不多關心些?此刻他究竟是何心境,讓他再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情境?辭職嗎?自殺嗎?或者只是痴呆地蟄伏呢?
接下來的幾天閒散日子裡,他迫不得已待在霍頓、霍頓和奇斯公司中,展開那棟百貨公司內部設計圖作業,他甚至自問,就算他沒發瘋,精神是否也可能失調。他記起星期五那一夜之後的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他的安全,他的存在,似乎懸在一座精巧的天平上,一絲精神的崩潰即可能讓兩者霎時傾覆。現在他已毫無此感了。然而他仍夢見布魯諾侵入他房間。如果在黎明之時醒來,他仍能看到自己持槍站立於房間內。他仍覺得必須儘速地找到某種贖罪方式,某種他還能正視的貢獻或犧牲皆不足以為報的贖罪方式。他覺得像兩個人,其中一人在他創作時能與上帝和諧共處的去創作和感覺,另一人則能殺人。
“任何一種人都能殺人。”布魯諾在火車上曾如是說。
他是那個兩年前在梅特嘉夫向巴比·卡特萊特解釋懸臂原理的人嗎?不是,也不是設計醫院、設計百貨公司,或是上星期堅持要在後院草坪上把金屬座椅漆成什麼顏色的人,而是昨晚才看著鏡子,卻即刻看見如秘密兄弟般的殺人兇手的那個人。
在不到十天之內將與安一同搭乘白船的此刻,他又怎能在桌前想著謀殺案呢?上天為什麼要把安賜與他,或賜與他愛她的力量呢?他這麼爽快就答應要去乘船巡遊,只是因為他想要擁有三個星期都沒有布魯諾威脅的日子嗎?布魯諾若有心,絕對有能力把安從他身邊奪走。他一直對自己承認這一點,也總是設法面對它。但他明白自從他看見他們在一起,自婚禮那天起,這個可能性已明顯地讓他恐懼。
他起身戴上帽子,出門去吃午飯。走過大廳時,聽到總機的電話呼叫聲,然後女接待員叫住了他。
“請到這裡來接聽,漢茲先生。”
蓋伊拿起話筒,心裡知道那是布魯諾,他知道他會答應布魯諾在今天某個時間來見他。布魯諾邀他一起吃午餐,蓋伊答應十分鐘內在馬利歐別墅園餐廳跟他會面。
這家餐廳的窗上都掛著粉紅、白色兩色相間的窗簾。蓋伊有種布魯諾已設下陷阱的感覺,是警探會躲在那粉紅和白色相間的窗簾之後,而非布魯諾。但他卻不在乎,一點兒也不在乎。
布魯諾在吧檯前瞧見他了,然後露齒笑著滑下椅凳。他心想,蓋伊又昂首闊步,正與他並肩而行。布魯諾一手攬住蓋伊的肩頭。
“嗨,蓋伊。我訂了這排後面的位子。”
布魯諾正穿著他那套紅棕色舊西裝。蓋伊想起他第一次隨著那雙長腿,在搖晃的火車上走到個人車廂的情景,但這個回憶現在勾不起他的悔恨了。事實上,他同情布魯諾,他有時候到晚上也有這種感覺,但迄今不曾在白天有此感覺。他甚至不憎惡布魯諾對他前來與他共用午飯而表露出的明顯滿足之情。
布魯諾點了雞尾酒和午餐。他為自己點了烤肝,因為他說他最近在節食,又為蓋伊點了班內狄克蛋,因為他知道蓋伊喜歡吃。蓋伊一直查看著離他們最近的桌位,迷惑地對四位衣著光鮮,年近四十的女士生起疑心,她們四個人幾乎都眯著眼在微笑,也全都人手一杯雞尾酒。在她們身後,一位營養充足而看起來像歐洲人的男子正朝桌子對面的無形同伴投以笑臉。服務生們熱心沖沖地連走帶跑去招呼客人。這一切有可能是瘋人創作和演出的表演,他和布魯諾是主角,而且是最瘋狂的人嗎?因為他所看到的每個動作,所聽到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包裹在英雄般的宿命愁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