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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聲響起,且愈來愈近了。
一個男子走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車禍嗎?”有人問他。
“我沒看到什麼呀?”那人漠不關心地說。
真是我的好兄弟!布魯諾心想,他仔細看了看那男人,但似乎沒有必要過去跟他說話。
他感覺很好,原本請他喝一杯酒的人堅持要他再多喝一杯,布魯諾很快地又是三杯下肚。他在舉杯喝酒之際,注意到手上有一道深色條紋,便取出手帕,冷靜地擦拭著手上的虎口部位。那是一抹蜜芮恩的橘色口紅痕跡,在酒吧內的燈光下,他自己幾乎都看不出來。他謝過那人請他喝黑麥酒,然後大步走出酒吧,踏入黑夜中,靠右側馬路邊走著,一邊找計程車。他沒有一絲回頭看那燈火通明的公園的欲望,想都沒想,他告訴自己。一輛電車駛過,他便追著欄下它。他很喜歡電車明亮的內部,還看了車內所有的海報。一個坐在走道對面的小男孩不安分地蠕動著,布魯諾便開始和他閒聊。想打電話給蓋伊並見見他的念頭不斷地在他腦中閃過,但是蓋伊當然不在這裡。他想要某種慶祝方式,他大可再撥電話給蓋伊的母親,純粹是為了好玩,但繼而一想,這似乎不是明智之舉。它是這個晚上惟一的瑕疵,他竟無法見到蓋伊,甚至長久無法跟他交談或通信。當然,蓋伊一定會接受某些訊問,但他是自由之人!事情辦好了,辦好了!在一陣幸福的感覺下,他弄亂了那小男孩的頭髮。
那小男孩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兒,他回應布魯諾善意的咧嘴笑容,也笑了起來。
在亞特奇森、托貝卡和聖塔菲鐵路的車站裡,他買了張下午一點半啟程的臥鋪火車上層臥鋪車票,因此他還有一個半小時的空檔時間。一切都很完美,他也感到十分高興。在車站附近的一家藥房裡,他買了一品脫的威士忌,又把扁瓶裝滿了。他想到蓋伊家附近繞繞,看看他家是什麼樣子。經過幾番細心斟酌後,決定要這麼做。他朝站在門旁的一位男子走去,正準備向他問路時——他知道他不該搭計程車去那裡——這才明了他想要女人。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迫切地想要女人,而他有此欲望也讓他異常高興。他自從到了聖塔菲以來就不曾想要女人,但威爾森曾兩次拉他下水。他就在那個男人的面前轉向,心頭想著向外頭的其中一位計程車司機問路會比較好。他在顫抖,他極需要女人!這是跟喝酒引起的顫抖大為不同的一種顫抖方式。
“我不知道。”
正倚靠在擋泥板上,滿臉雀斑而面無表情的司機說。
“你說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知道嘛。”
布魯諾嫌惡地走開。 棒槌學堂·出品
在過去一點的人行道上,另一位司機比較親切,他在一張公司名片背後寫下一個地址和兩個名字給布魯諾,但那地址離此很近,近到他甚至無須載他過去。
第十三章
在蒙地卡羅飯店裡,蓋伊倚靠在床旁的牆上,看著安翻閱他從梅特嘉夫帶來的家庭相簿。他跟安相處的這最後兩天真是一段美妙的時光。明天他將前往梅特嘉夫,然後再去佛羅里達。布瑞哈特先生已在三天前拍了封電報過來,說那份委託案仍由他來負責。那是為期六個月的工作,而他們的屋子也將於十二月開工。現在他有錢蓋房子,也有錢辦離婚手續了。
“你知道,”他平靜地說,“如果我沒接棕櫚灘的工作,如果我明天必須回到紐約去工作,我會那麼做的,而且什麼工作都接。”
但幾乎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他了解到棕櫚灘案一事給了他勇氣、動力、意志,或任何他尚未言諭的事物;他了解若是接不成棕櫚灘案,那麼和安相處的這幾天,只會帶給他一股罪惡感。
“但你不必這麼做呀。”
安終於開口說。她的頭彎得更低地看相簿。
他笑了笑。知道她幾乎沒聽他說話。而事實上,他剛才說的話並不重要,因為安明白一切。他和她一起低頭看相簿,說明她指問的人的身份,心情愉快地看著她檢視他的連頁照片,那是他嬰兒期到約二十歲時的照片,是他母親替他收集的。每一張照片中的他都笑容可掬,一頭黑色的亂發襯托出一張比現在更頑強、更率性的臉孔。
“相片裡的我看起來夠快樂嗎?”他問道。
她對他眨眨眼:“而且非常英俊。沒有蜜芮恩的照片嗎?”她用拇指快速滑過相簿上其餘未翻過的頁數。
“沒有。”蓋伊說。
“很高興你帶來了這本相簿。”
“如果我母親知道相簿跑到墨西哥來,她會要我的命的。”他把相簿放回小提箱中,這樣他就不可能會忘了帶走,“這是與一家人相識最有人情味的方式。”
“蓋伊,我讓你受了很多苦嗎?”
她哀怨的語氣令他一笑。
“沒有!我一點兒都不在意!”
他在床上坐下,也把她拉過來一起坐。他已見過安所有的親戚,在福克納家族的周日晚上大小聚餐和宴會上見過,有時一次二、三人,有時一次見了十幾個人。他們家族常開玩笑說,所有姓福克納、姓衛德爾和姓莫瑞森的人,全都住到紐約州或長島去了。不知怎麼的,他喜歡她有這麼多的親戚。去年他在福克納家度過的耶誕節是他一生中過得最快樂的耶誕節。他親吻她的兩頰,然後吻她的唇。低下頭時,他看到安畫在蒙地卡羅飯店信紙上的設計圖擺在床罩上,於是隨手把圖收成整齊的一疊。那是這天下午他們去參觀墨西哥國家博物館後,她想到的設計概念,圖中的線條跟他自己的草稿一樣,下筆既粗黑又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