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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是個倔強的人哦,從那天開始,姑奶奶再也沒有和別的親戚來往,她帶著江河相依為命,直到她即將死去的時候。在她死亡的彌留之際,時隔十七年,江河再一次見到了自己的親戚。
姑奶奶可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她早早就失去了丈夫,從來都是一個人生活,她最喜歡對江河說的話就是:“死了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那天她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死去。
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翻來覆去數落江河的不對,她照顧江河的時間比他的父母都要長,可如今她都要死了,江河竟然一點表情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有的只是一張冷漠而迷茫的臉。
她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說,可到最後又只剩下了一句:“沒有我,你可怎麼活啊?”
設問句從來是不需要對方回答的,姑奶奶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將自己唯一的一套小二樓留給了江河,這樣即便江河以後是一個廢人,靠著租金,倒是也能在龍城市生活下去了。親戚們罵江河是白眼狼,姑奶奶養了他十七年,臨了他一句寬慰人的話都不說。
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樣的流程,就是少了一個將他的頭按在地上,逼他哭出來的老人。
所有人都散去之後,江河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瓶芥末油來,他擰開蓋子,咕咕的往自己嘴裡倒去。辛辣刺鼻的味道頓時讓江河涕淚俱下,淚珠兒像是斷了線一樣吧嗒吧嗒的流著,可江河的內心毫無波動,即便那一天,一瓶芥末油讓江河痛哭了足足有三個小時。
可江河明白,那不是姑奶奶想要的。
哭和哭是不一樣的,江河六歲就明白。
超憶症並不是什麼幸運的事情,否則它就不是一種病了。超憶症的患者記著從患病開始所有的記憶,尤其是負面的那些記憶,例如死亡,例如悲傷,例如難過,尷尬,憂愁,無奈,這是遠比快樂,開心,高興,興奮要強烈的多的感情。
超憶症患者往往有抑鬱症,可江河又是幸運的,在罹患了超憶症的同時,讓他同時換上了心理疾病,他記著父母,姑奶奶死去的全部細節,可他卻不會感覺到痛苦了。
如今他就呆呆看著邵老,肚子裡像是有很多東西早絞著一樣,讓他泛著噁心,幾乎寸步難行。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是不是這就叫做情感。
“去……去。”
邵老的聲音虛弱而無力,卻像是晴天霹靂在江河的腦袋瓜上響起。
還有十分鐘的時間,還有幾百條生命。
江河明白,這可能是他看邵老的最後一面。
邵老依舊說道:“去,去。”
左右為難,是一個人擁有感情的開始。
江河這一分鐘的猶豫,就是證據。
旋即江河抓起了一旁的面具和斗篷,奪門而出。
“救人,徐一曼,馬上來救人,邵老的頸動脈被割斷了。”江河已經很冷靜:“關登,馬上到我這邊來,馬上。”
夜幕中,彩燈下,江河又一次看到了六歲時看到的制服。
“馬上,馬上給我錄一段視頻,用上犯罪顧問常用的變聲器。”江河穿上了黑色斗篷,帶上了面具,對著最近的刑警說道。
視頻是用手機錄製的,江河儼然已經沒有了時間。
他儘量緩和了自己的語氣,在吵雜的背景下,面對這手機鏡頭說道:“哈嘍大家好,我是犯罪顧問。聽背景,你就應該知道我是和你們在一起的。原諒我用這種方式來對你們傳達最後的命令,以迎接新世界的到來。當你們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請用力撕下脖子上的項圈,以最大的力量將它們扔到空中去,能扔多高就扔多高,再見。”
錄完視頻之後,江河一把將面具扯了下來扔到一旁。
他剛想要問問關登到了什麼地方的時候,一個肥胖的身影已經來到了江河面前。這個滿頭大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抱著電腦的關登。關登似乎很累,他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懷裡的筆記本卻是已經打了開來。
“立刻把我剛才錄的那段視頻發送到這個廣場上所有人的手機裡面去。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了,應該可以來得及吧?”
關登依舊在電腦上打著字:“發送視頻到所有人的手機上不難,犯罪顧問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但是犯罪顧問的項圈裡有一把電子鎖,只要鎖上了,光靠蠻力是打不開項圈的,否則脖子也會被扯斷。我剛才也沒閒著,剛在不遠處設置了一個干擾器。”
“要多長時間。”江河問道。
關登搖了搖頭,卻依然打著字:“一定在新的一年之前。”
江河突然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了心頭,那似乎是一種深深的荒蕪感,以至於江河只是說道:“儘量,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視頻和干擾器的事情,你看著辦。”
江河看了看他電腦上的時間,只剩下最後五分鐘了。
而這個時候,袁軍也已經趕到了江河的身邊,問道:“出了什麼事情了?邵老怎麼了?”
江河扭頭往咖啡館看去,咖啡館的一角已經陷入了黑暗,那是之前的爆炸波及到了的燈泡,遠遠的,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一曼已經一馬當先往咖啡館裡衝去了。
江河不由想到了徐一曼特殊的心理疾病,她沒有辦法面對一個可能會死去的病人。當面對這些病人的時候,徐一曼會發自內心的恐懼,讓她渾身顫抖,完全沒有辦法做到一個醫生應該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