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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匪把我推到一邊,左手抓著紙袋,右手還拿著槍,輪流比著我們兩個。我,大伯,再換到我。接著他往後退,退到門口,還經過我身邊。我沒有動。等他距離我大概兩尺遠的時候,還低頭看我。
我沒試著阻止他,也沒想要把錢搶回來,或搶那把槍,我也沒把手指伸進槍口對他笑,我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看著他,把他當成水族館的魚。
“怪胎!”他用左手肘頂開門出去,抓住袋子跑上車開走,開到大街上的時候輪胎還在打滑。
利托大伯從收銀機後面跌跌撞撞跑出來,跑向門邊。等他到門口,車子早就不見了。
大伯轉身看我,現在他腎上腺素高漲,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到底是怎麼啦?”他說,“這到底是……”
大伯坐下來,就這樣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警察來的時候還坐在原地。大伯一直盯著我看,什麼都沒說。他心裡一定是有太多問題,這一點我很確定。可是問了也沒有答案,何必問呢?
我在大伯身邊坐下,想跟他做伴。突然感覺有一隻手搭上我的背,我們倆就這樣坐著等,享受片刻的寧靜。
第四章紐約市,1999年底
這家中國餐館位於一二八街,是一棟八層公寓的一樓,這地方就像是世界的盡頭。餐廳老闆一家本來只租了一樓做生意,樓上七層應該是鎖死的,據說房東有意要好好整修,但是日期未定。結果,釘在樓梯口的門板被拆了,樓上也住了人。一開始是餐廳老闆的親戚住,姑表兄弟姐妹之類的,這些人來美國打工,每周工作九十個小時。不久後也有外人來住,一定是餐廳老闆信得過的人,每個月付一點錢當房租,一切都要保密,當然也得付現。
賣給我身份的人介紹我來,他也是先把我介紹給他認識的人,再由這朋友介紹給朋友的朋友,最後我就到了這裡來。我的房間在三樓,腦筋正常的人不會想再往上去,再往上,廚房的熱氣到不了,何況延長線也牽不到更高的地方。上面又黑又冷,而且早就給老鼠占去當窩了。
我還沒想到要變裝,那是後來的事。不過我現在是密西根州的逃犯了,違反了假釋的條件,而且還收錢犯罪……我現在是無法回頭了,所以才弄來紐約的駕照,上面的名字是威廉·麥可·史密斯,年齡是假的,已經二十一歲。我當然不會用這證件去逛酒吧,相信我,我只會窩在這裡,儘量不出門。因為那時候,我以為每個警察都等著要抓我,晚上聽到附近有警笛的聲音,我就真以為要被抓了。
每個星期都越來越冷,我待在房間裡畫畫,也不斷練習開鎖。吃的東西是樓下餐廳老闆給的。每個月我付給他兩百塊的現金,住在不是他的房間裡,用餐廳後面的浴室洗澡。我只有一盞檯燈,插在延長線里用,身邊有畫紙和畫畫的工具,機車行李袋裡面裝著所有的衣服,還有我的鎖頭和開鎖工具,以及呼叫器。
呼叫器總共有五個,全放在一個老舊的鞋盒裡面。呼叫器上貼著不同顏色的膠帶,有白色、綠色、黃色和藍色,最後一個是紅色。鬼老大告訴我,要是前四個響了,就照上面的號碼回電,聽對方講話,他們就會知道我不說話。要是還不懂,就知道不是合作的好對象,趁早把電話掛了。要是聽起來沒問題,先聽清楚要去哪裡見面,要是一切順利,沒什麼好懷疑的,就可以跟對方合作。一定要小心處理,正確應對,這樣才能皆大歡喜。他們也會對我很好,要是不這樣,下次再來電,我就不會接了。
他們也會記得付一成的“使用費”給底特律的老大,因為大家都還想活命。
那四個呼叫器的使用方法就是這樣。不過最後一個,那個紅色的,就是老大專用——底特律的老大。呼叫器響了,一定要立刻回電,不管老大說什麼都要辦到,在指定的時間出現在指定的地點。
“不能跟這個人亂來。”鬼老大就是這麼說的,“如果惹到他,乾脆自我了斷比較快,也省了其他人的麻煩。”
我知道鬼老大沒在開玩笑,我也見多了世面,知道這個提醒絕對不可以忘記。但是在等工作的時候怎麼辦?應該待多久?難道要我一直窩在一二八街的中國餐館樓上,等呼叫器響,才有錢賺?我會不會先餓死?還是凍死?
這一點,鬼老大沒說清楚。
聖誕節快到了,我總算敢離開公寓,偶爾出去逛逛。我會往南走到一個小公園去,坐在長椅上消磨時間。後來我必須買衣服,不過還沒到破產的地步。上次賓夕法尼亞州的工作酬勞很不錯,不過我還是會算,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更糟的是,那個餐廳老闆要我幫他跑腿才給我東西吃。他塞給我一沓外賣傳單,要我到附近的住宅區去發。這可不容易,我要想辦法走到公寓的門廳里去,挨家挨戶去發,把傳單塞進門縫。我知道有些公寓有管理員守著,也知道有些是要按電鈴,由住戶幫你開門,所以不知道這樣要怎麼發傳單。我是說,要我繞到後門去撬鎖進去是沒問題,但是這樣做值得嗎?
餐廳老闆說:“你長得白。”他英語還是說得不太標準,“大家會讓你進去。”
於是我就頂著這張白臉出門,拿著傳單到處去發。與其偷偷摸摸,不如正大光明去發,給他們看手裡的傳單,再塞到門縫。有時候我也會比出一兩則手語,這蠻有用的,大多數的管理員都會放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