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玲奈倒抽一口氣,「毛髮?」
「經判定為岡尾將咲良小姐丟進焚化爐、自己再跳進去的開口,是好幾塊耐熱金屬板貼合形成筒狀的構造。金屬板並未熔接,僅以零件固定,所以會有些許空隙。一根毛髮夾在空隙中,警方認為是岡尾跳進去時,頭部摩擦內壁留下。發乾中沒有存活的細胞,但髮根還有。通常自然脫落的髮根細胞已死亡,若是被夾住而脫落,可能保有尚未分解的DNA。」
「所以,透過DNA鑑定得到的結果是……」
「僅是由現場殘留的一根毛髮做出的結論。我在報告中寫下這項前提,但在縣警本部的判斷下,最後遭簡化成無法得知事實的形式,文字修改得像順利對焦屍進行DNA鑑定。」
「縣警本部為何這麼做?」
「說來可悲,不過這種微調在法醫現場到處橫行。當然不至於扭曲事實,但擴大解讀,甚至是刪除注釋之類的改寫頗常見。或許警方認為,就算沒辦法做焦屍的DNA鑑定,從狀況研判無疑是岡尾。正因自覺單靠一根毛髮進行鑑定,會遭指責報告有瑕疵,才會加工修改吧。我提出抗議,卻沒受到接納,反而被告誡不能泄漏辦案過程中的任何情報。還有人暗地裡威脅我,不准曝光這件事。」
不安在玲奈心中燃起,如火焰般熊熊蔓延。
忘記是在哪裡讀過的資料,日本與國外不同,沒有法醫學研究所。無論DNA鑑定、解剖或檢測藥物反應,全委託科搜研(註:全名為「科學搜查研究所」,設於道府縣警本部的科學研究機構,也負責需要專業知識的鑑定工作。)或矢吹洋子這種兼任醫生,報告最終仍由警方內部撰寫。當中沒有獨立的第三方機構做出的鑑定,或客觀的檢驗。
玲奈心跳愈來愈快。「為什麼事到如今,您才決定吐露真相?」
「昨天晚上,我接到警視廳委託,進行DNA比對。一條擦過汗的毛巾上附著細胞,從中萃取出一組DNA。警方表示,毛巾來自丟棄在多摩川附近的贓車內。」
「那輛贓車該不會是……」
「想必是決定公開案情後,終於能夠委託我。今天早上新聞也報導了吧,就是日銀總裁孫女梨央的綁架案。警方要求比對嫌犯與岡尾的DNA。」
洋子拿出另一份文件。複雜的數值與圖形分成兩列,左右兩邊連細節都吻合。「左邊是岡尾,右邊是這次找到的DNA。綁架梨央的犯人,可能就是岡尾芯也。」
玲奈大受衝擊,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驚愕得說不出話,只能注視著那份文件。
「怎麼可能?」玲奈不禁怒道:「這未免太荒謬。那具焦屍不是岡尾?就算不能做DNA鑑定,也能用骨骼確認身分吧?」
洋子一臉愧疚。「在火葬場會經由調節,讓爐底的骨灰皿不會直接受到燒灼,所以骨頭會留下來。可是,廢棄物處理廠的焚化設施不一樣。不同於落在牆邊的咲良小姐,嫌犯全身骨頭都燃燒成灰,化為細粉。雖然看得出是燒焦的人體,但骨骼已無法辨認。」
「那死者是誰?」
「不知道。只是,我在縣警本部認識的人曾發牢騷,除去政令都市(註:全稱為「政令指定都市」,即人口在五十萬人以上,根據《地方自治法》由行政命令指定的大都市,大多數事務擁有與郝道府縣同級的自治權,但並未完全獨立於郝道府縣之外。),遊民數量最多的就是豐橋市。連相關公益團體都無法清楚掌握成員與人數,若有人行蹤不明也難以察覺,就算捲入犯罪亦無從得知。」
「意思是,岡尾將遊民丟進焚化爐當替身,再留下毛髮偽裝?」
洋子微微垂下目光,悄聲回答:「我僅僅是說出事實罷了。」
「所以,他裝死長達四年,又出現在都內?」
「我與警視廳的負責人通過電話,告知對方假如岡尾還活著,可能在這四年之間犯下同樣的案件。」
無法平復的憂慮,如傷口的鮮血般滲出。
岡尾真的不斷隨機挑選目標跟蹤與綁架,那麼湊巧,最近擄走日銀總裁的孫女?玲奈認為,還有其他可能性。
綁架案發生在上周一,前一天阿比留利用關山偵探事務所襲擊她。原本她推測,是解決前警視廳副總監遺產繼承問題的日子在即,阿比留要提防反偵探課搗亂,但或許有更根本的原因。
當時阿比留說,你不只當上偵探,還將同業視為敵人,是為了祭奠妹妹嗎?既然我想排除你,調查你的背景是理所當然。
腦海迴蕩的鐘聲逐漸遠去,慢慢為現實取代,這就是當下玲奈的心境。她低聲道:「謝謝您告訴我真相。」
或許是坦白一切後,終於放下心中大石,洋子淚水盈眶。「玲奈小姐,你不知道我多麼希望有一天能吐實。當時我屈服於縣警本部的壓力,真的非常抱歉。」
「矢吹醫生住在都內嗎?」
「不,我住名古屋,搭早上的新幹線趕來。跟令尊聯絡後,才得知玲奈小姐的工作地點。」
「您要回去了嗎?」
「我打算去見警視廳的負責人,打聲招呼再走。」
「那麼,我知道這樣很厚臉皮,但能否拜託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問出媒體沒報導的辦案進度。」玲奈掏出名片,以原子筆潦草寫下電話號碼與郵件地址。「不管打我手機或寄電子郵件聯絡都沒關係。」
洋子流露些許遲疑。「我是愛知縣警的委外醫生,不清楚警視廳的內情。況且,對搜查總部來說,我只是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