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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一直飄著小雨,寒風刺骨,路邊到處都是燒紙錢的人。
那一張張惦念仙逝親人的臉,被明滅的火光映得恐怖陰森,高先生這才想起是寒衣節。
寒衣節,又稱送寒衣,鬼頭日。在陽世的親人們,會在這一天為逝去的人祭掃。
高先生心慌意亂,克制住自己的雙眼不去亂看。
夜裡十二點左右,他終於在一條空蕩的馬路邊找到了自己的昏迷不醒的妻子。
高晴傷心過度,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後對於手術的事更加抗拒。
實在沒辦法,高先生只好採取強制手段把妻子送去醫院做了手術,並買下墓地,把已經成型的孩子埋葬進去。
第二天,身體還很虛弱的高晴親自帶人到墓地,強勢的把孩子又給挖了出來。
從那之後,她的狀況越來越不對勁,整天抱著一具死嬰唱搖籃曲,餵奶粉,每天夜裡還要給他擦身洗澡。
高先生試了無數次想把孩子搶走,可只要他一動手,高晴就發瘋尖叫。有一次被逼狠了,她當著全家老小的面用菜刀割破了手腕,險些沒救回來。
這些往事讓高先生紅了眼眶。
「陳先生,我和我妻子從大學就開始談戀愛,她如今變成這樣,我真的很痛心,不知道該怎麼辦。」高先生不要形象的擤了把鼻涕,「那死嬰抱回家快兩個月的時候,家裡開始出現嬰兒的哭聲,並且時常聽見咀嚼聲。傭人們發現,只要是放在冰箱裡的新鮮肉類,第二天一早上面准有被啃咬過的痕跡。因為這事兒,傭人們嚇得紛紛辭職不說,就連我父母也不敢再住家裡,都搬回了老家。」
高先生很痛苦,他清楚的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人了,可是高晴始終不肯面對,固執的沉浸在幻境中不願意走出來。
陳嶺把菜盛進盤子裡:「先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中午這頓飯吃得陳嶺壓力很大,高先生太熱情了,不停地給師父和他夾菜,要不就是倒酒勸酒。
趙迅昌嗜酒如命,但每次不過量,今天不一樣,高先生帶來的窖藏好酒醬香醇厚,酒香控制著他的手不停地往嘴裡灌。
就連陳嶺也沒有倖免,小酌了一杯。
他以前只喝過啤酒,根本抵擋不住烈性的白酒。
飯桌結束時酒精正好上頭,陳嶺只覺得眼皮和臉頰都在發熱,耳朵里嗡嗡嗡的,仿佛有人蒙住他的耳朵,不停地往他臉上噴吐熱氣。
高先生早在各種飯局中練出了好酒量,現在還很清醒,見一老一小一個喝的不省人事,一個迷迷糊糊,頓時懊惱自己沒有輕重。
按照陳嶺的指示,他把趙迅昌扶進房間,等再出來,小飯廳內的青年已經不見了。
陳嶺自己摸回了房間,此時已經扒掉衣服,站到噴頭下沖澡。
酒精在血液里燃燒,腦袋熱烘烘的,他故意把水溫調低,微涼的水沖刷過皮膚,像是溫柔的手撫摸而過,引得人舒服的喟嘆一聲。
沖得差不多了,陳嶺關掉花灑,抹了把臉上的水,將玻璃門推開一條縫,手伸出去拿毛巾。
「奇怪……」毛巾明明就掛在外面的架子上,怎麼拿不到?
他疑惑一聲,準備探出腦袋去看一眼,一根冰涼的手指,突兀地從他掌心撓了一下。
陳嶺:「……」
心頭微微一跳,陳嶺趕緊摁住自己慌亂的情緒,假裝不知道,淡定地推門邁出去,一眼就看見架子上的毛巾。
取下來的第一時間,陳嶺把下半身緊緊圍住,從髒衣服里拿出一張五雷符。
符紙被打飛出去時氣勢磅礴,可緊跟著就跟沒電似的,在空中飄搖兩下,貼到了潮濕的地板上。
周身騰升出一股冷空氣,尤其是後背那塊兒,感覺特別明顯。
陳嶺睫毛顫了下,低聲道:「請問,是江域老先生嗎?」
冷空氣貼上皮膚,一寸寸的蔓延,快速、急切,宣洩著某種令人費解的怒氣。
……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宛如實質的涼意快速攀升,已經到了脖頸,這使得他不得不被迫抬高下巴,將最脆弱的喉結徹底暴露在危險中。
陳嶺清晰地感覺到,幾根纖長手指輕輕扼住了他的喉嚨,其中拇指剛好摁在側邊的頸部動脈上,危險和殺戮在空氣中迸發,腦海中浮現出某種可怕的直覺。
那是對死亡的預知和畏懼。
動脈上的拇指往下按了按,指腹冰涼的溫度,凍僵了溫熱的皮膚,滲透進入血管。從鎖骨到面頰,全是被剛剛激出來的雞皮疙瘩。
陳嶺打了個寒顫,浴室內的氣溫,不知何時降到了冰點。
刀刻般透著冷峻的面龐,漸漸浮現於眼前,狹長的鳳眼中嵌著一雙淡色的瞳孔,清冷透徹,清晰的映照出陳嶺的臉。
陳嶺愣怔,目光忍不住從對方的眉眼往下移,滑過挺直的鼻樑和精緻的鼻尖,停在下方的嘴唇上。
嘴唇偏薄,如同剛被鮮艷的紅酒滋潤過,看上去飽滿濕潤,殷紅如四月春花,讓人想伸手要去碰一碰,試試看手感是否真的那樣柔軟又脆弱。
「我很老?」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清雅,不像曾經遇見的鬼怪那樣粗嘎,尖厲。
承認了承認了,真的是江域!
即便早有懷疑,當真相擺到面前,陳嶺依舊無法控制內心的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