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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胖女人一聽自已和丈夫,前世竟是兩隻畜生,這話可太不入耳了,不禁又懷疑是不是瞎子順口胡編亂造地瞎侃。 陳瞎子趕緊解釋說,老夫金口玉言,道破天機,豈有瞎侃之理。瞽目心自清,見世人不見之形,明世人不明之道,什麼是形什麼是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之道。古人云:「道是無言,佛是空。」世上的語言還沒有能準確形容什麼是大道,總之世上萬物皆屬大道,不論是人是鳥,都是大道中的定數之形,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別,更不能以美醜辨貴賤,俗流無知才偏偏以人為貴,實則人生獸形禽相,魚雀之命,恰似龍游鳳翔,真真的大富大貫之命,若問這命有多貴,嘿嘿……貴不可言啊。 這就叫飛禽走獸皆有數,有某些人前生就是禽獸變的,這一點在形貌上都能帶出來,這是命中造化,自身的福分,又有什麼可恥的?摸骨摸皮觀人之法有個要訣,瘦長但向禽中取,肥胖之人以獸觀,似禽不嫌身瘦小,似獸以肥最重要,禽肥必定不能飛,獸若瘦兮安得食?瞎子東拉西扯滿嘴之乎者也,卻還說得頭頭是道,把那女人侃得服服帖帖,到最後她甚至開始以自己和丈夫長得如同禽獸為榮。 可瞎子話鋒一轉,又否定了這女人的一世富貴。他說,命者舟也,運者風也,「命運」實際上是兩碼事,雖是一身富貴命,卻配了半世倒霉運,就如同雖是巨舟大艦,奈何無風助力,也只有擱置淺灘,聽其腐朽。你們夫婦皆是逍遙神仙命,怎奈被宿債牽絆,夢中黑狗啃足,必主黑星當頭,眼下就要走背運了,真是好生的兇險,輕則家破人亡,重則身陷鬼宮,萬劫而不復。 那胖女人險些被除瞎子的話嚇得半身不遂癱在當場,忙求老祖救命,把一卷鈔票塞進陳瞎子手中。瞎子摸了摸錢給得夠多,這才不緊不慢地幫著出謀獻策,務必要儘快搬家,新宅中供一牌位,上書「郡守李冰在此」六字,何故?李冰乃是秦昭王時修築都江堪的蜀郡守,蜀中灌口二郎真君為李冰次子,有李君牌位,天犬不敢再犯。 瞎子又提筆在張破紙上寫了個藥方,龍虎山松皮一指、蟠桃核三粒、南珠北膽各二、百味石三兩、黃河魚一尾,以洞庭湖水煎,三碗水煎作一碗,每日一碗,連服三日之後,定當心平氣和,腳底膿瘡自愈。 胖女人一聽就傻了,這藥方上都是什麼東西?有幾味藥連聽那沒聽說過,怕是有錢也買不到,莫非全是天上的靈丹妙藥?這可如何籌措? 瞎子說這倒不妨,老夫這代銷藥材,又找那胖女人要了些錢,找個破碗點火把藥方燒了,灰燼落到碗中交給那胖女人,囑咐她分成三份,以清水送服,切記,切記。 我在旁邊聽得暗自好笑,總算等瞎子騙夠了錢財把那女人打發走了,便說要找個說話的地方有事相問。於是牽著他的盲杖,將他引到陶然亭公園中的涼亭里,路上我問瞎子剛才他給那胖女人掐算得準不準。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陳瞎子信口開河,但聽到他讓那胖女人舉家搬遷,確實有一番道理。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鬼」字一卷中,描述夢到床下有黑狗黑貓啃足,此宅屬凶,不宜住人,如果掘地數尺,可能會挖出黑炭一段,是以前這房子裡有人上吊後,其亡靈入地為煞所結,或是家中地下有古冢老墳。那胖女人家裡住的可能是套凶宅,搬了家遠離是非之地,當屬上策之選。 陳瞎子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笑道:「她家地下有什麼老夫自是不知,不過那肥女一家定是投機倒把的事情做多了,沒少行賄受賄貪污虧空。倒賣批文這都是免不了的,想必虧心事做得也是極多的,俗話說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那是壞到家了,這種人肯定難免擔驚受怕,日夜提心弔膽,才會疑心生暗鬼,最是容易偏聽偏信,老夫就是眼不瞎也能算到這一卦,摸她骨相便知是吝嗇不孝的禽獸之輩,她家中皆是不仁不義之財,取之無妨。想當年聚眾卸嶺之時,若是撞到這等為富不仁的賤輩,老夫早就一刀一個砍個乾淨,打發她這對賊男女去陰曹受用……」 我聽陳瞎子說起當年卸嶺盜墓聚眾取利之事,便藉機問他以前是不是做過盜魁,可識得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會唱秦腔的陝西人。 瞎子聞言一怔,卸嶺力士是同摸金校尉與搬山道人齊名的盜墓掘冢之輩,漢代赤眉軍起義遭到鎮壓圍剿失敗後,有一部分殘部落糙為寇,分散各地,仍然做些個殺官造反的勾當。當年赤眉軍把漢陵翻了個遍,其殘部也保留了這些傳統,一旦發現古墓,就舉眾大肆盜掘。在宋代以前,卸嶺倒斗,還都保留著行事之時在眉毛上抹硃砂或是豬血的辦法,盜幕之後再用藥水洗掉,這種染紅眉辟邪的習慣,後來為了行動更隱秘,才逐漸取消。 卸嶺之輩,歷代都有首領作為盜魁,「魁」即是魁首,人多事雜便不能群龍無首,分贓聚義的勾當一切都由盜魁說了算。盜魁威望極高,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不僅能以「圈穴之術」倒斗掘冢,更是綠林道上的糙頭天子,算得上是呼風喚雨的人物。陳瞎子在民國年間確曾做過盜魁,但那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真就忘了。 第五十四章 妖化龍那時候陳瞎子還不瞎,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憑得是三寸不爛之舌,以及仗義疏財氣死宋江的美名。當時因為天下大亂,比起以往各朝,卸嶺群盜的勢力已經非常衰弱,但還是牢牢控制著陝西河南、兩湖這幾個大省的響馬盜賊,老窩就在擁有三湘四水之地的湖南,老羊皮和羊二蛋投到他門下的時候,他正要聚眾去對付百年一現的「湘西屍王」。我聽陳瞎子說起往事,這老傢伙竟然真的曾經做過卸嶺盜魁,是三湘四水間風雲一時的大人物,要不是十幾年前從老羊皮口中得知一二,再同他當面證實,還真就不敢相信瞎子有過盜魁的身份。 我即將遠赴大洋彼岸圓我的美國夢,此後就要遠隔萬里,再回國還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老羊皮和丁思甜雖然已經死去了好多年,但十五年前在百眼窟的種種遭遇,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哪裡想去聽瞎子當年率領卸嶺盜眾對付湘西屍王,只是想打聽他所了解的老羊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羊皮死後為何會落得被雷火焚屍的下場。 老羊皮當年跟在陳瞎子手下辦事,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瞎子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我只好把在內蒙糙原的往事對他說了一番。 一直說到前不久的時候,我看報紙新聞得知,現在海拉爾的日軍侵華罪行展覽館中,陳列著幾件全世界僅存的細菌戰研究罪證實物,除了全套的丹尼克毒氣獄設施外,還有一口德國造奧茲姆維斯焚屍爐,黑色的除灰爐門似曾相識,當時一看到那焚屍爐的照片,我就想:「這不正是我差點從煙囪鑽出去的黑色焚化爐嗎?」看來百眼窟中近代和古代的遺蹟,早都被挖掘出來了,只不過消息封鎖得非常嚴密,沒有對外公開。 我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給陳瞎子,聽得瞎子面沉如水,他捋著山羊鬍子想了許久,總算是記起老羊皮和羊二蛋這兩個人了,於是給我描述了這二人年輕時的相貌氣量。 尋找古墓遺冢最主要是依靠在民間撿舌漏,所以不論是摸金校尉還是卸嶺力士,都免不了要偽裝職業走村串鎮,最普遍的便是扮作風水先生或者算命先生。陳瞎子早年間閱歷極廣,更兼精通百家方技,尤善相人顏面,打卦測字等江湖伎倆,所以他現在給人摸骨算命,雖只為騙財餬口,卻也能說得有條有理,不露絲毫破綻。 實際上相面摸骨都是虛的,人的面相與骨相是先天所成,若說與命運品性相關,實在是牽強附會,但陳瞎子這種老江湖,自有他們相人的經驗,但怎麼樣才能知道一個人的人品做派如何? 人有三六九等,是半點不假,並不是說要以身份地位的不同,來決定人之高低貴賤,世上有君子便有小人,相人之法,全在於其人志趣的取捨遠近、氣量的深淺寬窄。 人的志向氣量高低,絕不可同日而語,有的人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就好比是麻雀,每天想到的只是爪子底下的食物,把肚子填滿了也不過百粒糧食,它鳴叫的聲音,最遠超不過幾畝地的範圍,這就是麻雀的氣量。 而有些人剛好相反,他們能高瞻遠矚,有如鸞鳳之志,一旦展翅騰空,就要一舉千里,不是梧桐樹不棲,只有見到初生的朝陽才會鳴動,有沖天之翼者,必不肯托寄糙籬矮牆,人之氣量的深淺高低,一半得自天生,一半受於後天,其間就有著這麼大的區別。 卸嶺力士半匪半盜,屬於綠林道,他們觀人取相的標準,是寧撞君子盜,莫遇小人官,通過察言觀色,以及日常舉動,來判斷這個人是不是適合入伙,在這方面半點不能含糊,以便防止有同夥內鬨,或是背後捅刀子暗下毒手的小人。 在瞎子的印象里,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都起氣量極淺之人,而且眼界不高,說不好聽的,這兄弟倆就是奴才命,只適合當卑微的下人,尤其是羊二蛋,雖然表面看上去是個忠厚本分的放羊娃子,但他形不勝貌,久昧心不明,肚子裡邊全是花花腸子彎彎繞,可氣量卻偏不夠,屈於用心,便想作jian犯科也沒那份魄力和心智,這號人有賊心也有賊膽,但缺賊骨,難成大事,日後必為他人所役,不會有好下場。 我聽瞎子所說確屬實情,羊二蛋先被人引上邪路做了胡匪,然後又投靠倭國人成了漢jian,玩火者自焚,最終死得極是悽慘。原來平時的一舉一動,都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術不正。不過這種觀人相心的本事卻需要極為老到的經驗和閱歷,其至比看風水還要難得多,畢竟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口面不知心。 瞎子說了些老羊皮兄弟跟隨他的所作所為,但他並不知道百眼窟的事情,我只再向他老羊皮立下遺言要在死後穴地八尺、裸屍倒葬,卻遭雷火擊焚,在墳坑中與一隻體形碩大的黃鼠狼子同被燒得焦糊難分,這麼多年我從沒再見聞過類似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滿頭霧水,想不出其中緣故。 陳瞎子自打南下雲南之後,便再未與老羊皮兄弟謀面,此後的種種事端,也是由我全盤轉述於他。瞎子聽了老羊皮死後發生的那些怪事之後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些元教之事,當下冷哼了一聲:「人算終究是不如天算……」 我問瞎子此話怎講,難道老羊皮臨終前安排下的這些舉措另有隱情。 瞎子說:「胡大人也是倒斗的行家裡手,上至山陵,下至荒墳,想必見了不計其數,可曾聽說過世上有裸屍倒葬之事?自然是沒有,因為這根本不是下葬的法子,老羊皮那廝怕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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