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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盜見狀微微打了一愣,腳下不禁有些躊躇,都隱約有種預感,只要接近瓶山屍王,立即就會惹禍上身。鷓鴣哨見狀便說:「裡面那廝絕不尋常,許不會也是彩紙剪出來的人形?廊道內又都被霧氣鎖了,恐有妖術作怪,容某先獨自過去看個究竟。」說罷就要提燈進去。紅姑娘攔住他說:「且慢,你們難道都不識得,那屍……屍王穿的黑袍頂著黑帽,足底踩著靴頭,元人貴族怎會這副打扮?」陳瞎子和鷓鴣哨都覺奇怪,怎麼紅姑娘會知道那身詭異的黑色裝束?那是什麼打扮?紅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里跑江湖賣藝為生,說書唱戲和古彩戲法都是同行,戲班子裡的各種行道籠頭,我也盡數識得。剛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裡的伶人戲子才會如此裝扮,那套滿身黑衣袍靴戴帽的裝扮,分明就是演在戲文裡面的勾死鬼!第三十四章 觀山太保紅姑娘熟識戲班子裡的行頭,一眼斷定,甬道里的那廝,絕不是元代將軍的裝束,而是滿身黑衣靴帽的無常惡鬼打扮。殮葬時屍體穿著的凶服壽衣雖是不比尋常衣衫,可墓中的貴族怎麼會穿著戲裝埋屍於此?古人穿著的服飾,也許在民國時期看來差不多都像是在戲台上穿的,但哪裡有人會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頭?群盜聞聽此言盡皆愕然。先前在鐵閣樓里見到個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紙女人,這會兒又冒出個穿勾死鬼戲袍的,瓶山丹宮裡真正的墓室還未找到,卻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詭異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陣慄慄自危之感,萬一那山霧中真藏著黑無常卻又如何是好?盜墓掘冢,全憑一時膽氣,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歷來都有倒斗不信鬼,信鬼不倒斗之說。卸嶺群盜向來都認為古墓中的威脅,最主要是來自機關和詐屍,極少有人談論鬼神精怪之類犯忌的話。可那黑袍勾死鬼剛剛是眾人親眼所見,在那個年代裡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聽書看戲,民間戲曲比較低俗的有鬼戲、狐戲、貓兒戲之類,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節來吸引觀眾,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這類戲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為離實際生活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為真。陳瞎子見人心惶惶,擔心手下兄弟們折了銳氣,便道:「想那戲文本子多是胡編亂造,十齣戲中倒有八九出都是生捏瞎拼出來的,豈可信以為真?漫說是什麼勾魂索命的無常鬼,當今這世界就連神仙也難躲洋槍洋炮的一溜輕煙,管這廊道中有些什麼,先放兩排槍過去再說。」言罷一揮手,命手下舉起步槍,齊唰唰拉動槍栓,頂了子彈上膛,就要對著甬道里亂槍齊發。鷓鴣哨在旁見群盜要開槍射擊,他心中一轉,忙低聲告訴陳瞎子不可用槍,雞禽鳴動有異,定是因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麼劇毒之物,不可仗著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則濺出毒來,這條隧道就進不得人了。陳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見略同。槍里的子彈頂上火那是壯膽用的,正要叫小的們用鉤竿子去搭。」隨即命十幾個手下上前,向霧中探出蜈蚣掛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後拉扯。群盜領命出手,一番連拖帶拽,便用竹梯將那盤膝而坐的黑袍人拖進了鐵壁圍牆,其餘的人一個個槍上膛、刀出鞘,如臨大敵般圍攏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詭異的殭屍,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屍。這黑袍男屍高大肥胖,盤腿而坐,手中掐了個奇特的指訣,穿的確實是一身戲台上勾死鬼的行頭,被竹梯一陣拉扯,早就開始腐朽的服飾都絲絲縷縷地裂了開來,露出身上發脹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膿來,耳目口鼻內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當初是七竅流血而亡。這身打扮卻沒辦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經朽了,料來死去的年頭已是不短了。群盜見只是具僵硬的古屍,這才將心放下,紛紛罵道:「死鬼,偏穿成這副鬼模樣,剛剛險些嚇破了爺爺們的虎膽……」陳瞎子覺得這具屍體死得奇異,便率群盜留心查看。古屍體內注滿了劇毒,但是看起來並非是瓶山里常見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應該是生前服毒。由於擔心沾染毒膿,就用竹籤子翻撥屍體,將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來辨認,只見都是些藥瓶藥罐,還有紙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體,並有一個大皮囊,裡面都是漆黑堅硬的豆子,看得眾人如墜五里霧中,竟不知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什麼。最後有名盜伙用竹籤從屍體腰間的黑袍里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鑄得有字,陳瞎子和鷓鴣哨都識得古文書,定睛一看,正是四個蒼勁挺拔的老篆「觀山太保」。二人乍見此物,腦海里正如滿天的烏雲突然亮了一道閃電,猛然記起一段早已塵封多年的往事,原來這瓶山古墓里還有別的盜墓賊,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原來是大明觀山太保!」陳瞎子低頭沉思片刻,便急忙讓人把屍體拖到燒丹的磚爐中點火焚化了,這才轉頭問鷓鴣哨:「觀山之事撲朔迷離,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傳說野史,原來這世上真有觀山太保。賢弟足跡遍布天下,可曾聽說過此中詳情?」鷓鴣哨對此事所知所聞,並不比陳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傳,天下盜墓之輩,有字號和傳統的僅僅是發丘、摸金、搬山、卸嶺,說是四路,實際上是三支,因為發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發丘印毀了之後,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餘便是人多勢眾的卸嶺力土,以及機變百出的搬山道人。除了這三支以外,便儘是散盜和民盜,稍微有點名堂的,也不過就是南邊背屍翻窨子的,其餘雞鳴狗盜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幾百年的盜墓史上,卻始終流傳著一個極其神秘的傳說。據說明代有群倒斗之徒被稱為「觀山太保」,擅於觀山指迷,秘密發掘了許多帝王陵寢,他們的手法和盜墓動機從來沒人知道,一旦做出事來連神仙都猜他不到。傳說僅限於此,當世之人對他們再無更多了解了,連那些傳說里的觀山事跡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斷。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後的隧道里,撞見了一具觀山太保的屍體。看此人裝扮舉止和所攜物品之詭異,實是平生前所未見之奇,陳瞎子聯想到以前走千家過百戶的飛賊里,有一門善會「縮骨法」,也就是賊偷作起法來,便可以鑽狗洞老鼠洞進人門戶緊閉的深宅大院,在裡面竊取錢物,然後原路潛回。但這邪法為時辰所限,一旦延誤耽擱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內。不過這畢竟只是市井傳聞,世上雖是真有脫銬破枷的縮骨之術,卻只是拆脫身體關節,並不能鑽貓狗之洞。但另有門與控屍術近似的傀儡術,可以控制紙人紙狗鑽入門牆fèng隙偷盜,其控制原理並不是以魂附紙,而是驅使大批蟲蟻為盜,其中的具體情形連陳瞎子也不清楚。看那鐵閣子裡的剪紙人與死在大門外的觀山太保,似乎也正是用邪門方術竊取鐵樓中的丹藥,為了免於被山中蜈蚣咬噬,這位觀山盜墓之人在自己體內灌注了藥水,才得以潛入此地,可似乎這鐵樓屍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時辰耗得太久,竟至術盡身亡於此。陳瞎子以自己的經驗推斷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觀山太保的盜墓之道奇詭無方,不是內行人根本看不出這些底細。卸嶺群盜為了盜掘瓶山古墓,可謂傾盡了全力,不僅耗費錢物,更折損了許多人手,卻不料竟遇到一出「二進宮」,足足晚了觀山太保幾百年。不過看這黑廝死在隧道里,身上並無明器珍寶,而且無人收屍,這也足以說明他雖捷足先登進入瓶山盜寶,但並沒有隨行的其餘同夥,如果山里真有古墓大藏,墓室里的東西多半還是完好的。陳瞎子想到此處,心意稍平。從古到今,成體系的盜墓組織之間,從無恩怨過節兒,相互間完全處於一種互不干涉的狀態,誰要是比別人晚了一步,等到進古墓倒斗之時,發現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顧過了,那也最多自認倒霉而已,所以對在墓中發現一具身掛觀山腰牌的古屍,群盜都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是早已死去兩朝的古人了,於磚爐密室里焚化了這具屍體之後,便不再理會此事。看看搬空了老桂樹下的珍寶異器,群盜便遣出幾名手腳伶俐的探子,當先摸進隧道里探路,其餘的大隊跟著陳瞎子與鷓鴣哨在後攢行。這條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迴曲折,隨著山勢緩緩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漸行漸高,陡然變為石梯,攀上去又是個狹窄的山洞。密道口的蓋子已被揭掉廠,眾人籠著火燭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殘椽斷瓦的宮殿廢墟。果然不出陳瞎子所料,這裡就是最初進來的後殿。後殿與丹宮無量殿之間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鉛水封死,這片殿閣已在陳瞎子等人逃離之時給付之一炬了。連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園假山之中,位置極其隱蔽,若不是在裡面鑽出來,從後殿絕難找到。到了此處,陳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裡的蜈蚣都被剿盡了,卻始終沒找到半點墓室的痕跡,一處處的全是虛域疑冢,不禁暗罵元人jian猾。歷朝歷代中最難盜發的便是元墓,蓋因元時各種文化兼容並收,即便同樣是貴族王公,他們的葬法葬俗也大相逕庭。陵墓的布局和選址,帶有許多西域漠北的風俗,又混合了中原風水龍脈的奧妙,橫埋倒葬的匣子墳,便是這一特殊時期的產物,所以倒斗的手藝人盜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誤打誤撞挖出來的,元代古冢歷來便是盜墓這一行當里的「盲點」。這時有陳瞎子的手下給他獻計,既然遍尋不見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瓮聽法」探知?這瓮聽法便是在山裡挖個坑,埋個大小可以裝人的瓮器下去,然後盜墓賊蹲伏在瓮內,相當於身在地中,借巨瓮來擴充耳音,偵聽地下空間的方位。陳瞎子搖了搖頭,這顯然是外行話。瓮聽法只町探聽低於埋瓮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於土層之中,瓶山的山勢歪斜欲倒,又是滿山青岩大石,根本無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際,便已用「聞」字訣聽過此山了,只辨得山腹里洞穴廣大,一處接著一處,正因洞穴太多,影響了地底回聲的精準,即使陳瞎子耳力超於常人,也不能細辨此山內部的各處輪廓,遂不用其言。如今瓮城、無量丹宮、藏屍井、鐵閣露房、後殿全部找了個遍,都不見那元朝將軍葬於何處,不得不懷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樹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沒有空間fèng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實的墳墓,在這地形複雜的瓶山里根本無法尋找,元人不依風水形勢,恐怕搬來摸金校尉相助,都難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搗黃龍。不過陳瞎子也明白,此次雖是得了許多珍異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賠了如此大的本錢最後卻落得個鎩羽而回,他這當舵把子的盜魁,今後便再也沒有面目和天下人爭長道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