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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鷓鴣哨與陳瞎子聽了,在心中暗暗點頭,果然不出所料,玄鳥就是從巫楚文化里衍生而出。再想往深處問問,卻打探不出什麼了,只好一邊繼續吃飯,一邊繼續打量這寨中情形,想找找有沒有可以克制群物的東西。此山寨離瓶山極近,土人能不受物害,他們必是藏有什麼克毒的秘密,但也可能是日用而不知,只好放亮了招子,支起了耳朵,自行在各處尋找打探蛛絲馬跡。正這時,忽聽一陣高亢的雄雞鳴叫,卻原來是那老者的兒子,正從雞籠中擒了一隻大公雞出來,旁邊擺了只放血的大碗和木墩子,一柄厚背的大菜刀放在地上,看樣子是要準備宰殺那隻雄雞。只見那隻大公雞彩羽高冠、雖是被人擒住了、但仍舊威風凜凜、氣宇軒昂,神態更是高傲不馴。它不怒自威,一股精神透出羽冠.直衝天日,與尋常雞禽迥然不同。那雞冠子又大又紅,雞頭一動,鮮紅的肉冠就跟著亂顫,簡直就像是頂了一團燃燒的烈焰。大公雞全身羽分為五彩,雞喙和爪子尖銳鋒利,在正午的日頭底下,都泛著金光,體型比尋常的公雞大出一倍開外。鷓鴣哨眼力過人,傳了數代的搬山分甲術之根本原理,就在「生克制化」四字,要通生克之理,需識得世間珍異之物。他一見這隻彩羽雄雞,就知極是不凡,暗贊一聲「真乃神物是也」心中一塊石頭隨即落了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剛到金風寨半日,未等細究,便先撞個正著,看來要破瓶山古墓里的毒蜃,正是著落在這裡。此時那老者的兒子,已將大公雞拎到木樁上,撿了菜刀抄在手裡,抬臀舉刀,眼看就要一刀揮下來斬落雞頭,鷓鴣哨剛剛看得出神、見勢頭不好,急忙咳嗽一聲,喝道:「且住!」那老者和他的兒子正待宰雞,卻不料被個年輕的木匠喝止,都不知他想怎樣。那老者惱他多事,便責怪道:「我自家裡殺雞,與旁人無干,你這位墨師不要多管。」鷓鴣哨賠笑道:「老丈休要見怪,我只是見這雄雞好生神俊,等閒的家禽哪有它這等非凡氣象,不知好端端的何以要殺?如肯刀下放生,小可願使錢贖了它去。」陳瞎子也道:「老先生莫不是要殺雞待客……招待我等?萬萬不必如此,我們做木匠的只在初一、十五才肯動葷,每人三兩,還要二折八扣,此乃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往古便有的循例,不敢有違,不妨刀下留雞……」那老者自恃是金宅雷壇門下,雖然僻居深山苗寨,卻不肯將一介走山的扎樓墨師放在眼裡:「你們年輕後生,須是不懂這些舊時的老例。我家殺雞卻不是待客,只因它絕對不能再留過今日,即便是你們願出千金來贖.我也定要讓它雞頭落地。」第二十二章 犬不八年、雞無六載那老者不願誤了時辰,便命他兒子動手宰雞,他這兒子是三十多歲的一條蠢漢,左手從後掐住大公雞的雙翅,將生鏽的菜刀拎在另一隻手中。宰雞的法子不外乎「一抹一斬」,把刀刃拖在雞頸上一勒,割斷血脈氣管,待雞血流盡,這雞便會氣絕而亡;一斬則是一萊刀砍下去,斬落雞頭,但公雞一類的禽屬,猛性最足,雞頭掉落之後,無頭雞身仍會因體內神經尚未徹底死亡而亂飛亂跳,其情形顯得十分恐怖血腥。但山民鄉農之家,宰雞殺鵝的勾當最是尋常不過,看那老者兒子的架勢,他是打算採用斬雞頭的法子。鷓鴣哨同陳瞎子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要取這山民家中的一隻雞禽,原本不費吹灰之力,即便不是強取豪奪,只消拍出一條金燦燦的「大黃魚」來,也不愁買不下來。可是扎樓墨師哪該有什麼金條,如此一來,難免會暴露身份,如今只好見機行事,起身走上前去,阻攔那山民宰雞。這二人都是綠林中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首領,非是小可的賊寇響馬,雖然做了扎樓墨師的裝扮,但舉手抬足之中仍是掩蓋不住虎步龍行,隨口說出話來,也自有一股隱隱的威懾氣度。那一對山民父子兩次三番被他們攔了,宰不得公雞,雖是惱火,但聽他們說話舉止軒昂不俗,卻也不敢輕易發怒,只有一番埋怨是少不了的:「這伙扎樓墨師好不識趣,我自己家裡一米一水餵養大的雞禽,想殺便殺,想留便留,再怎麼收拾,也都是咱自家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這些……」陳瞎子見鷓鴣哨執意要買這雞,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公雞乃是蜈蚣的死敵克星,而且此雞神俊不凡,料來古墓里那成精的六翅大蜈蚣也要怵它三分,能得此物,大事定矣,此時要做的,只是連蒙帶唬拐了這隻雞去。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對那老者嘿嘿一笑,抱拳道:「接連攪了貴宅正事,還望貴翁恕罪。我等兄妹三人,原非親生,都是學藝時在師門中認下的師兄師妹,結伴在一處走山串寨相依為命。憑著一身扎樓手藝為生,逢此亂世卻始終不離不棄,有一口清水,要分三份來喝,得到一塊乾糧,也要掰成三瓣同吃。只因為當年在祖師爺神位前斬過雞頭、燒過黃紙,做出了一番拜把子結同心的舉動出來,雖不敢自比桃園,但那一套盟誓至今言猶在耳,皇天后土、神人共鑒,曾對雞盟誓,若有分毫的違背,下場定如那被斬的雞頭,所以我兄妹三人許了個大願,終身不食雞肉,也見不得別個家裡宰雞,見了就必使錢贖得那雞活命。」陳瞎子胡言捏造了一些根由出來,隨後又使出慣常的伎倆,說此雞羽分五彩,目如朗星,絕非常物,殺之實屬不祥,輕則招災惹禍,重則主家會人丁缺失,要遭「刀兵劫」。那墨師木工,自古以來便有魯班的秘術,擅能相宅厭勝(厭勝,鎮壓、鎮伏、克制、壓制、辟邪之意,也稱「壓勝」。),也多會下陣符擺諸門。據說有家人本來富足,可搬了新宅之後,家境一落千丈,幸得高人指點,始知建造宅子的時候,剋扣了木工銀錢,被墨師在家中下了壓勝之術,結果拆開牆基房柱,果不其然,四術下都分別藏著一輛拉滿銅錢的馬車,全使硬紙紮成,四輛馬車的方向分別指向四方,好像是載著錢往宅外而去。這就是木匠暗中下的陣符,被識破之後,主家也沒毀去這四輛紙馬車,而是把它們掉轉了車頭,由外而內向家裡運財,此後果然財源滾滾。這雖只是個民間傳說,但可以說明墨師的方術自古已有,所以老百姓對扎樓墨師通曉異術之說,從無半點懷疑。瞎子藉此危言聳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把師兄妹當年對雞盟誓之事說出,說來說去,歸根到底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務必要討了這只不像凡物的大公雞去。陳瞎子胸中廣博,高談闊論,盡中機宜,正是富貴隨口定,吉凶趁心生,只盼把那老者的心思給說活了。可誰知那老頭好似鐵石心腸,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搖頭對他們說道:「墨師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把這隻雄雞給了你們,實是讓你們惹禍上身,這不積陰德的事情,豈能輕易為之?此雞非雞,乃是妖物,你們這些後生,難道沒聽過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理?」陳瞎子和鷓鴣哨先前都沒想到這些舊時民俗,此時聞言恍然大悟,暗道一聲:「啊也,竟然是為此事宰雞!」原來那老者是金宅雷壇的門下,湘西山區有胡、金兩大雷壇,都是名聲很響的道門。這些道門裡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幾百年來專做些趕屍送水、解蠱驅毒之類的營生。近些年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道門裡的氣象也早已經沒落得今非昔比了,像老頭這樣流落在人煙稀少的深山裡度日者為數不少,這老頭雖然不是金宅雷壇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易妖》是本古籍,從三國兩晉之際開始流傳,專講世上妖異之象,什麼是妖?《易妖》中認為,不合常理者皆為「妖」,世上山現不合常理的特殊現象,都是一種天下將亂,或有大災難的預兆。「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語的出處,就是《易妖》中的理論,在舊社會的封建迷信思想下,民間對此深信不疑者比比皆是。這種說法是指居家中飼養的雞犬禽畜,都不能養活得年頭太多了,因為一且讓它們在人類社會中生存得太久,每天都和人類接觸,人們說話它就在旁邊聽著,人們的一舉一動也都看在眼裡,如此就逐漸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成妖,做出些危及禍害人間的惡事來。據說當年有一戶富翁,家中孫男弟女奴僕成群,他在宅中養了頭白犬,那善解人意,十分得人喜歡,常常不離那富翁半步,出門遊玩也要帶在身邊。後來這富翁忽然暴病而亡,家人自是將其下殮厚葬,但富翁所養的老白犬卻也隨即失蹤了,人們都認為這狗是眷戀主人,主人去世,它就傷心出走,或是死在什麼地方了,也沒把這事太過放在心上。誰知在那富翁死後,過了整整一年,一天晚上,那富翁忽然回到了家中,家人以為死者詐屍,無不大驚,然而看他言談行止,都和生前一般無二。他自己說是一年前由於氣悶昏迷,故而被人當做暴病而死,被活著埋進了墳墓,幸好遇到一位道士經過墳地,機緣巧合,將他救了出來,他就隨著那道人走訪名山五嶽,直到今日方回。家人見富翁能得不死,無不歡喜,於是一切照舊,那富翁就和以前一樣,包含茶飯的口味習慣也不曾有變,白天處理家中大小事物,賞罰分明,教人信服敬畏,到晚上則挨個睡他的三妻四妾,如此過了大半年,把個家族整治得好生興旺。可有一天適逢他過生日做壽,晚上在席間開懷暢飲,多喝了幾杯,酒意湧起來,就伏案睡去。忽然門外一陣陰風颳來,大廳里燈燭盡滅,有僕人趕緊重新掌燈,想把老爺扶入內堂歇息。不料一照之下,哪裡有什麼富翁,只有條白毛老狗,蜷在太師椅上睡得正酣,滿嘴酒氣衝天。眾人大驚失色,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如今這個分明是妖物作祟,趕緊趁它熟睡之際,用亂刀剁死了大卸八塊,架火焚燒毀去形骸。像這類傳說在秦漢至兩晉的這段年代之間,非常廣泛,不僅普通百姓相信,就連士大夫也常常掛在嘴上談淪。這些妖象都是特殊的徵兆,或主刀兵水火,或主君王無道。到得後世,那些徵兆預象的理論,就逐漸沒人再提了,可至於居家飼養貓狗雞鴨的,都不肯把狗養過八年,也不肯把雞禽養過六年。因為許多人相信,這些禽畜久居人間,目睹世人種種行狀,期心必有所感,一過六年八載的年限,或許會做出些常人難信的邪祟之事,不可不防,孔老夫子都說「不可與禽獸為伍」。金風寨要宰雞的這家老者,已養了這大公雞將近六年,這公雞神采卓絕,當年寨中雞卵無數,但只有他家的雞卵中孵出這隻雞來,其餘的雞蛋都是空殼,必是天地靈氣所鍾,所以向來寶貴愛惜,每天都餵以精食,而且這大公雞也沒辜負主人的喜愛,山里毒蟲蝮蛇極多,是山民之大患,這雄雞晝夜在吊腳樓下巡視,啄食毒蟲,每天拂曉金雞啼鳴,更是不慡毫釐,比自鳴鐘還要來得準確,所以也捨不得殺掉。奈何六年已到,再留下恐怕不祥,按照舊例,今天天黑前,必定要殺雞放血,否則一旦出了什麼麻煩,料來必是狠的,於是餵它飽食一頓,磨快了萊刀就要當場將之宰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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