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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覺得,馬幫被襲擊一事不合情理,只是一時間,思緒太過混亂,又忙著逃命,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這時,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拾眼一看,好傢夥,原來這裡的樹端上同樣纏著一隻銀繭,此刻正搖搖欲墜,只怕又有巨蛾要破蛹而出。我一看此地不宜久留,想也沒想轉身準備離去,卻看見銀繭底部忽然燃起一陣火光,剛才那陣異響就是銀絲燃燒時發出的。我見其中蹊蹺,心生疑惑,也不急著逃,快速巡視了一下四周,從地上抄起一根朽壞的樹枝朝著火的銀繭上捅。一戳之下,居然聽見裡頭有人喊疼。我心喜,看來這位兄弟還未化作蛹食。當下又猛地挑了幾下,想趕緊把那東西從樹上弄下來。不想火焰越燒越旺,我在樹下都被烤得兩眼發疼,再不抓緊,估計裡頭那人不被蛾子的幼蟲吃掉,也要葬身火海。裡頭的人似乎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冒著火光的銀繭像一隻大紅燈籠,不斷地晃動。很快在大火和晃動下,銀色的蟲繭底部裂開了一道焦黑的活路,還沒來得及看清掉下來的人是誰,就覺得頭頂上一重,我整個人後背朝下被壓倒在地。那一下磕得我,脊椎都快撞斷了,疼得哎喲喲地直叫喚。「老胡?」我身上壓著的人,滿臉黑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烤化了。唯有一副眼鏡,在黑夜中賊亮賊亮的。我一把將他推到邊上,問道:「你他媽怎麼也在這裡,這火怎麼回事兒?」秦四眼死裡逃生,他看了一眼在樹端燃燒的破繭,笑道:「我看你被抓上去之後,也學著你的樣子,拉了一下銀絲。這不,就被困住了。」他指了一下脖子,那裡全是血,又紅又腫,「要不是隨身帶著打火機,恐怕咱們現在也說不上話了。」我見他身上除了被咬傷的痕跡之外,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有幾處已經冒了水皰,尤其是手臂上,皮肉紅現,如果不及時消毒包紮,很可能會留下隱患。此時破繭因為火力猛烈,終於掛不住,整個摔了下來。我忙將四眼拉到一邊。「滅火。」我脫下外套,沖了上去。這地方到處都是易燃物,隨便引一個火星就能引起森林大火,必須趁現在立刻撲滅。四眼也明白其中利害,立刻跑上來,先是將地上的枯枝爛葉拋去,接著用腳猛力地踩踏火繭。我倆忙了半天,好歹是把燃燒中的銀繭滅了個乾淨。四眼喘著氣,看了看傷口,對我說:「這地方太危險了。我看八成是蟲窩,快走吧。不知道馬幫那邊怎麼樣了。」「出了林子,找大路,這種地方如果真有索道,必定不可能藏在密林裡頭。應該是比較空曠的地方,然後還要有結實的基石打底。」四眼點點頭:「我們現在的位置,大致在雷公嶺三分之二的地方。阿鐵叔他們說索道在山腰上,我們如果能回到來時的盤山道,速度就快了。」我說你先別忙著走,傷口稍微處理一下。我背包里有水、酒精和紗布,都是從江城林家的鋪子裡弄來的。在野外走慣了,身上不準備一點兒應急的東西,渾身不舒服。胖子老說我這是瞎操心,這下事實勝於雄辯了,可惜,他人又不在。待會兒下了山見了人,可得讓四眼現身說法,給他一記警鐘。我讓四眼把身上那些破破爛爛的布頭都扒了,然後用清水給他沖了傷口,酒精也不敢直接擦上去,只在一些邊緣處,把碰上泥土的部分大致清理了一下。最後將我的外衣脫給了他。迅速地做好了這些工作之後,又用破損的衣料和酒精做了一個簡易的火把,我倆這才上路,去尋找大部隊的人馬。一路上,四眼跟我談論起雷公嶺的巨蛾,都覺得不可思議。「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突然冒出來的?」「不太可能。」「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它們靠什麼為生?你也看見了今天的場面,絕對是肉食性昆蟲。」四眼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噓了一聲,抬頭去找那隻一直跟在我身後的白蛾子。轉了一圈,天空中沒有找到一點兒蹤跡。奇怪了,剛才還虎視眈眈一路尾隨著我,怎麼四眼來了之後,它倒銷聲匿跡了。我看了看四眼,此刻上半身光罩著我的大外套,手臂上包著紗布,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不像有什麼驅蟲秘方的樣子。 第十二章 逃命(2)他見我看天,也跟著停了下來,問我怎麼回事兒。我將蛾子失蹤的事跟他說了一下。四眼沉思了一下,說:「你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性,它怕的不是人,是火?」聽他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非常有可能!剛才我在撲火的時候,的確沒有再看見粉末飄下來,這說明它當時已經不在現場了。這之後,我們一直在救火,起碼到剛才為止,也沒有見到它的影子。我看,這種巨型蛾八成是畏火,早就逃遠了。」這可真是天下一大奇聞,從來只聽說過飛蛾撲火,這雷公嶺上的巨蛾偏偏背道而馳,剛發現火星就逃了,靜心一想,不可謂不聰明。很快,我們就找到了盤山道的痕跡,四眼指著前方的火光大叫:「那裡有人。」我一看的確是篝火駐在山崖間,知道這是阿鐵叔他們在下邊,立刻帶著四眼朝山道跑了過去。沒一會兒,馬幫的隊伍就出現在我視線範圍之內。那邊的人,也明顯感覺到山林里的火光。查木第一個看見我們,他激動地跳了起來,大力地朝我們揮手。隊伍里的人,見我們從山上頭走下來,一個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楊二皮原本坐在火堆邊上,一聽見有動靜,立刻拔出了手槍。我怕他衝動之下,亂放黑槍,只好大喊道:「是我,胡八一。」這一聲不只喊給他聽,更是喊給其他人聽。如果老東西想乘亂放槍,必然有所顧忌。果然,香菱和阿鐵叔同時站了起來,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查木這小子快步迎了上來,一張黑臉,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一把抱住我說道:「你們可真嚇死人了,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讀書人怎麼了?怎麼都是傷?哎,胡爺,你的衣服怎麼不見了。對了,你們到底去哪裡了,怎麼一眨眼······」我被他劈頭蓋臉地一問,一時間也不知道先答哪個好,只說我們兩人不礙事,先見了阿鐵叔再說。查木忙點頭說「好」,拉著我和四眼快步向山間空地上的篝火營走去。走進一瞧才發現,隊伍里的人又少了幾個,楊二皮的夥計只剩下三個人。一個個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仿佛見了鬼一般。我也沒多問,徑直走到阿鐵叔面前,對他說:「失蹤的事,我弄清楚了。是山間的巨蛾幼蟲在捕食,它們用韌絲做餌沾在人肩頭,趁人不備的時候,就發力提上山去,當做卵化用的食物。我們剛才差點死在蟲繭裡頭。山上的林子裡已經有不少成蟲孵出來,這裡太危險,還是早點撤出去為好。」阿鐵叔的臉色在火光下顯得尤為凝重,他聽我說完山頂上發生的事之後,靜靜地坐了下來,嘆氣道:「這麼說,我的人都是叫山上的么蛾子給裹去了。媽的,老子跑道這麼多年,雷公嶺這塊地方,恨不得每一塊兒石頭都摸著走過。怎麼偏今天,遇上這樣晦氣的事?」他說完,瞪了楊二皮一眼。那楊二皮先前一直站在我們邊上,有意無意地將我講的事情都聽了去。此刻他面色不善,幾次想開口,最後都憋了回去。後來才知道,他那一串拴在一塊兒的夥計,果真是叫山上的詭絲吊了上去。好在帶頭的人聰明,及時將腰間的繩子割斷了,死裡逃生。要不然,楊二皮這趟就真成光杆司令了。香菱見大夥都不說話,將手中的柴火一丟,帶頭髮言:「咱們都走到這裡了,索道近在眼前,哪有不走的道理?既然山上的怪物怕火,大家只管把火把都豎起來。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們一個個傻坐著孬不孬?」「我呸!」有一個養馬人忍不住暴跳起來,「老子才不是怕它,老子要上山,給兄弟們報仇!」他說完,取出腰間的弓弩,作勢要走。立刻有幾個人也跟著他起身,嚷嚷著要放火燒林,把那些東西逼出來,給死去的馬幫眾人墊背。眼看局勢要亂,就聽一聲巨吼:「這鐵馬幫,到底我做主,還是你們做主!」阿鐵叔一跺腳,所有人都震住了。此刻他臉色鐵青,眼睛瞪得有牛大。他抄出腰間的獵槍,環視眾人:「咱們是馬幫,不是土匪。當初入伙的時候,簽好了生死狀。這個仇要報,可不是現在報······咱們跑馬的,信譽比命重要,答應了人家,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要到撫仙湖,那說什麼也不能拖,必須在太陽上山前送到。豹子你要去給兄弟們報仇,我第一個點頭,可這事現在辦不得。所有人聽我的,立刻收整東西,查點貨物,牽上騾馬。咱們過索道下山去,等回來的時候,老子把這片山頭剷平了給你們看。」阿鐵叔說話,根本不容其他人反駁。四眼咋舌,朝我比畫了一個大拇指。我又想起在黃皮子坡上,跟胖子大開殺戒的那一年。所以阿鐵叔此刻心情,我非常理解。楊二皮似乎沒有想到阿鐵叔還肯走下去,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走到篝火前,朝大夥拱手:「各位朋友,今天這一趟,是我楊槽對不起諸位,死去的兄弟,算我的。待來日,我與諸位一同上山,為他們報仇。」阿鐵叔對他擺手:「生意是我們自己接的,怎麼能因為出事了,就遷怒別人。鐵馬幫沒有這樣的人。你叫自己的人小心,貨物查點好,我們現在要去下索道。」我當時只覺得這次楊二皮仗義過頭,可能藏有貓膩,直到下山之後才發現,這傢伙分明是話中有話,深意暗藏。我一路上都在聽大夥談論雷公嶺索道,眼下就要見到它的廬山真面目,不禁有些激動。先前帶頭譁變的豹子聽了阿鐵叔的話,走到空地邊緣處,他高舉火把,將山壁上的樹枝一把扯落下來。我早就奇怪,為什麼寸糙不生的山道上,會有一處布滿枝葉的角落。沒想到原來是馬幫做的掩體。阿鐵叔解釋說,這個掩體的作用其實並不是為了隱藏索道的位置,他指著嵌在山崖上的單線鋼絲說:「你看這個鎖頭,要是不好好保養,用不了幾趟就要出危險。我們的人會定期上山檢查更換索道配件,這些樹枝是用來防風擋雨的。你別看這玩意兒簡單,飛渡直下,過了山下的婆婆溪,就是苗區了,比平時翻山節約了十幾倍的時間。,」我遙望了一下山腳下,果然在南麓有一處河溪,在夜色中閃閃發光。查木興奮地為我們介紹起這條他小時候光屁股摸蝦的母親河。據他說這是月苗寨附近最大的一條溪河,寨里人吃喝拉撒都離不開這條婆婆溪。而溪面上,此刻如星河一般璀璨的是他們寨子裡特有的捕蝦方式——放河燈。利用的是河蝦向光的原理,捕蝦人在溪面各處插上削好的木樁,以木樁為中心,圍一圈尼龍網,最後將燈泡掛上小電機,拴在木樁中央,一般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收網,捕上滿滿一網的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