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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裘澤手裡脆脆的油條忽然居中折斷,斷的那截帶著慣性飛撞在一個女人的胸口,再彈開。
女人們轉過頭大罵。
「急著尋死啊,看撞不死你們。」蕾絲邊低領白襯衫上多了一點油漬的女人罵得最響亮,她惡狠狠地看著阿峰和裘澤沖向弄堂的那一端。那兒是一扇有檻的鐵門,雖然沒鎖,但剛才她進來的時候隨手帶了一下。
然後她就目瞪口呆地看見,這輛凶暴的、前所未見的自行車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差點要撞到鐵門的時候,前輪突然抬了起來,橡膠輪胎準確地撞在鐵門上的一根豎柵欄上。
罵聲突然中斷。
鐵門猛地被撞開,然後飛快地反彈回來。裘澤感到後脖子上颳了一道涼風,轟的一聲響從後面傳來。
「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炮兵怕把標兵碰,標兵怕碰炮兵炮。」阿峰歡快地念著繞口令,就像在唱歌。他感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滋味蔓延開,仿佛有一對翅膀在身體裡孕育著,下一刻就會破背而出,展翅騰飛。
絕對,絕對,絕對,再也不坐阿峰的車。裘澤在心裡發誓。
毫無疑問地,兩個人在文彬彬之前到了學校,當然也沒有遲到。
裘澤花了很久,才從阿峰的后座上挪下來。然後一步一步地走進校門,像個機器人。
「后座太硬了。」裘澤齜著牙說。
不過他立刻改口:「當我沒說過。改成軟的我也不會再坐了。」
遠景的校門口從來就不缺昂貴的轎車,尤其是在這個上學的時間。所以阿峰這輛改裝自行車就顯得很「拉風」了,許多時候,拉風還是寒酸,關鍵在氣勢。
教室里依然沒坐滿,和昨天比更空了一點,早自習鈴剛剛響過,木頭的位子空著,往常他總是最早到教室的幾個學生之一。
「切,這傢伙比我想像的還要沒膽。」一分鐘前走進教室的文彬彬說。
「嗯?」裘澤問。
「要是他這兩天出現的話你就知道了。」
「昨天放學阿峰揍他了?」裘澤壓低聲音問。
「幹嗎只提阿峰,是我們兩個。」文彬彬很不滿意地說。
看見裘澤有些擔心的目光,文彬彬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沒事,阿峰打架從小打到大,有分寸的。」如果他的手指不是又肉又短的話,這一招還蠻有型的。
啪!李兩光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講台前,把黑板擦反過來當驚堂木在講台上重重一敲,頓時一股煙霧騰了起來,把她的上半身罩住了。
教室里立刻變得異常安靜,每個人都在心裡為李老師的這一手贊一聲「好牛」。
難道不是嗎?細小的白色粉塵這下子沾得她衣服上、頭髮上、臉上全都是,她既不咳嗽也不擦拭,只是滿臉怨氣地看著她的學生們。
李兩光今天的妝很重,還上了眼影,很精神,卻又有點憔悴。裘澤覺得從昨天開始她就不太正常了,用粉筆擦敲桌子,全校沒有第二個老師敢做這麼有創意的事情,她自己從前也不像這麼豁得出去的女人呀。
「上課了,班長呢,怎麼不叫起立?」她怒氣沖沖地問。
班長叫王玫,一個長得很中肯的女生,這時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來,訥訥地問:「現在上課了?」
「剛才不是打過鈴了,你們都沒聽見啊!」李兩光更怒。
「可是……那是早自習鈴……」
李兩光愣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表。看表的時候她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粉筆灰,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動了一圈。
「你們……早自習。」她說完,低著頭急匆匆走出教室,沖女廁所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留在教室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轟地炸了鍋一樣交頭接耳起來。
「李兩光今天的氣色真差,這都是命啊!」這種不倫不類的話,當然只有文彬彬才能搖頭晃腦地說出來。
早操的時候李兩光沒有出現,第一節數學課她也沒出現,改成了自習課。第二節體育課。第三節筋肉人雷世仁的物理課,居然也請假。第四節課是音樂。這個上午,高二(2)班真是過得無比悠閒。
中午吃飯的時候,馬甲坐到了裘澤的旁邊。其他地方還有空位,馬甲偏要坐過來,這可不太尋常。
馬甲叫馬如龍,很有氣勢的名字。他是木頭跟班裡跟得最緊的一個,馬甲這個外號就是從跟班甲衍化出來的。
馬甲坐下來,埋頭吃了幾口飯,忽然抬起頭,問對面的文彬彬:「昨天放學你們去哪了?」
「哈,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之前給阿穆打電話,他媽接的。阿穆在醫院裡,昏迷了。」
裘澤原本在吃飯,聽這話嚇了一跳,抬起頭看阿峰和文彬彬。
文彬彬也愣了愣,不過他嘴倒硬得很,立刻說:「真遺憾,你打算去看他嗎?別叫我。」
馬甲認真地看了文彬彬一眼,又瞧瞧阿峰,說:「昨天阿穆開了一輛MINI敞篷來,他沒駕照不敢停到校內,放學的時候讓我們幾個等在校門口,他要載我們炫一把車技。不過我們等了他很久,他把車開來的時候,額頭上磕破了。」
說到這裡,馬甲看了裘澤的額頭一眼,那兒已經快好了。
文彬彬埋頭吃飯,沒說話。
「阿穆說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裘澤鬆了口氣。木頭雖然討厭,但還不算個大膿包,為了維持老大形象,被揍以後也硬說是自己不小心。
「不過我在等他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口胡!轟殺了你這未夠班的廢柴!』」
裘澤劇烈咳嗽起來,他被飯嗆到了。
「就是從阿穆停車的露天停車場方向傳過來的,文彬彬,那不是你喊的嗎?」
「切。」文彬彬發出了一聲其實並沒有意義的不屑。他心裡正在鬥爭,到底是否認呢,還是像個偉大的鬥士一樣承認下來。
「走了。」阿峰推開吃完的餐盤,站了起來。
文彬彬鬆了口氣,隨著阿峰揚長而去。
「那後來他載你們了嗎?」裘澤在離開前問馬甲。
「載了,不過他精神不太好。開的時候我都提心弔膽的。」馬甲看著阿峰和文彬彬的背影,說,「其實聽他媽說,阿穆今天早上還只是沒力氣,快中午的時候忽然就暈了。要是被打傷好像也不會這樣。」
裘澤點點頭,快步追上兩人,湊到操場上一個僻靜的地方。
「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下手知道輕重的嗎?」裘澤問文彬彬。
文彬彬看看阿峰。
「應該……沒……沒問題的。」阿峰說。
裘澤皺起了眉,阿峰說話要比文彬彬靠譜許多,可是現在木頭昏迷進了醫院,真的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嗎?
得到阿峰的支持,文彬彬精神一振,說:「就是,都是挑肉厚的地方揍,一共也沒打他幾下,額頭上那下也是皮肉傷。否則他還能好好從停車場裡把他的車開出來?」
「你喊那嗓子算怎麼回事?」裘澤瞪他。
「那……那是沸騰的熱血,是滿溢的靈魂。」文彬彬揚起頭驕傲地說。
裘澤嘆了口氣,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只在操場上走了半圈,就有人來找文彬彬。下午俞絳選修課的學生名單,文彬彬還沒有完全決定。他要把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利保留到最後一刻,許多人都不得不來討好這個胖子。再過半小時,他就必須把名單交給學生會,由專人抄在校黑板報上。
裘澤不打算觀賞文彬彬是如何得意揚揚地刁難同學,他得去找俞老大。昨天有件事忘記和俞絳說,他需要她幫個小忙。
俞絳的辦公桌上被照片鋪滿了,她正對著照片,不時在筆記本上寫著些什麼。
照片上是「沒落史」,比原版的尺寸放大了一點。
「烏龜貓呢?」俞絳抬起頭問。
「忘記了。」裘澤有些尷尬地回答。
「你吹牛的水平真是爛透了,」俞絳嘲笑他,「以為我會把你的寵物吃了?」
裘澤摸摸耳朵,他的確有類似的擔心。
「原來你拍下來了。」他有點拙劣地轉移話題。
「因為我很感興趣。」俞絳啪地把筆記本合上,裘澤沒來得及看到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研究巫術?」
俞絳笑笑,有些狡猾。這讓裘澤覺得她在什麼地方放了個鉤子正等著自己。
「嗯,我想查是誰把銅鏡委託拍賣的,但是拍賣行不太願意幫我這個忙。」裘澤趕緊先把最重要的事情說出來。
「知道了,回頭我去給他們打個電話。」俞絳很慡快地答應下來。「沒落史」最後一位記錄者的下落,她也是非常關心的。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頭髮比前天剛見你的時候又長了一點?」俞絳問。和她談話總是感覺不可捉摸,思維是跳躍式的。
「這兩天是長得比較快。」裘澤回答。他的頭髮留到現在的長度,原本已經長得極緩慢了,可是這兩天又突然加速。他的特殊感應總是和頭髮的長度有著密切的關係,頭髮越長感應也隨之變得更敏銳起來。
「哪有長得這麼快的!說起來,我在這個學校沒見到其他學生留長髮啊,為什麼就你不規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