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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超速……不對,它還在逆行。警察突然意識到更嚴重的一點,胸口的怒火還沒躥起來,就聽見轟鳴聲再次臨近。他連忙轉頭再看,眼前卻一黑。
越野車像一隻凶獸,讓兩邊的空氣打著圈地逃跑,形成了一個個小旋渦,捲起地上的一張售房廣告紙,貼在警察的臉上。等他把這張濕漉漉的銅版紙從臉上甩開,那兩輛車早就不見了。
胸口的怒火已經被澆熄了,心臟怦怦跳著。是在拍電影嗎,警察突然疑惑起來。兩輛瘋車的車牌是什麼?根本沒有看清。他甚至連具體的車型都沒來得及辨認,只知道一輛是轎車,一輛是越野車,嗯,似乎是這樣。他猶豫著,摸出對講機開始報告。
「啊……噢……啊……」富康車裡的驚呼聲幾乎從來沒有停過。驚叫這種東西,只要有一個人忍不住喊出來,身邊的人就一起收到了釋放令,爭先恐後放開嗓子鬼扯起來,連裘澤都叫得不比胖子小聲多少。
「別……別往上海開。」裘澤提醒阿峰。
「繞開收費站,剛才我看見好幾次警察了。」俞絳叫著。
「後面又跟上來了,阿峰爆發啊!」胖子緊張地喊。
「啊……」隨著阿峰手裡方向盤的晃動,三個人又一起大叫起來。
這時兩輛車一前一後早已經開出了無錫市區,因為要繞開收費站,走的都是小路,路況越來越差,顛簸得越來越厲害,車速也被迫降了下來。
照理說,曲折的小路要比康莊大道更能體現車手的駕駛技術。可是現在阿峰非但沒有甩開後面的越野車,反而車距正在被一點點地拉近。
這並不意味著阿峰的車技要比越野車車手差,相反,阿峰還勝出一些。可是越野車本就更適應現在的路況,而且和富康車一樣,這輛豐田越野也經過了改裝。只看兩輛車原本的車價就知道,在改裝上豐田越野也肯定更捨得花錢。
在性能上輸出一大截,還能讓後面的車追得這樣辛苦,阿峰的水準早已經讓越野車車手憋氣得很了。
「打南邊來了個啞巴,腰裡別了個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喇嘛手裡提了個獺獁。提著獺獁的喇嘛要拿獺獁換別著喇叭的啞巴的喇叭;別著喇叭的啞巴不願拿喇叭換提著獺獁的喇嘛的獺獁。不知是別著喇叭的啞巴打了提著獺獁的喇嘛一喇叭,還是提著獺獁的喇嘛打了別著喇叭的啞巴一獺獁……司小四和史小世四月十四日十四時四十上集市,司小四買了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史小世買了十四斤四兩細蠶絲。司小四要拿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換史小世十四斤四兩細蠶絲。史小世十四斤四兩細蠶絲不換司小四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
阿峰的嘴裡一刻不停地念著繞口令,這些無比拗口的字詞像屁股後面噴著火一樣從阿峰的嘴裡嗖嗖射出去。富康車的四個輪子飛快地轉著就快要冒煙,阿峰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也在一起向前沖。那些從嘴裡吐出去的字比子彈飛得更快,只要他不停地說下去,說得越來越快,那種力量和速度就能帶著整輛車用更快更快更快更快更快的速度飛馳。他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瘋魔狀態,他的意識仿佛隨著說出去的繞口令,衝出了面前的擋風玻璃,呼嘯著向前向前。
那種脈動,就是巫術的脈動吧。阿峰知道自己已經感覺到了,繞口令把他的精神世界帶入了一種和飛速奔馳的汽車非常近似的狀態中。但是還差一點,還差最後一點。
他想到了那個橫批。
為了獲得巫術的力量,他和文彬彬都去請求蘇憶藍施展對聯巫術。蘇憶藍出給胖子的上聯胖子最後也沒有對出來,但是他對出來了。
上聯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他對的下聯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上下聯的意思毫不相關,但又有某種對應,正合成了對聯中的一種特殊形式——無情對。當然,阿峰是蒙上的。
蘇憶藍給他的橫批是「當頭一拳」。
和毫不相關的上下聯一樣,這橫批也是批得莫名其妙,就像真的吃了一拳那樣讓人發蒙。但是如果要細加琢磨,卻又有能和上下聯搭上邊的地方。
頭上挨了一拳會是什麼感覺?《水滸傳》里「魯提轄拳打鎮關西」這一節里有相當經典的描述。拳頭打在臉上,會打出三種狀態來。一種是像開了彩布坊,臉上有紅有黑有紫還眼冒金星,可以說是五彩繽紛;一種像開了調味鋪又酸又苦又咸又辣;另一種狀態是上下聯里沒有寫到的,像一堆和尚道士做法事,丁零噹啷各種聲音一起響起來。
這兩天阿峰也琢磨過,這「當頭一拳」的橫批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要在巫術儀式的時候給自己一拳,或者揍別人一拳?他還是比較傾向於給別人一拳。不過裘澤跟他說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這一拳不管打在誰臉上,都和車扯不上關係。在巫術儀式里,絕對不會有和溝通對象毫不相關的環節出現。
所以阿峰只好放棄,把這四個字藏到心底,等什麼時候靈光一現,答案會自己跳出來。
而現在,他忽然又想到了這個四字橫批。
當頭一拳!
這樣子被追實在不慡,他真想給後面追著屁股不放的越野車裡四個人每人來一拳。阿峰的拳一向很重,而且喜歡照著鼻子打。以他的打架經驗,只要挨了一拳鼻血會飆得捂都捂不住。
當頭一拳,一拳見血……會不會是血?阿峰突然想。
行巫術的時候要見血,好像很多傳說故事裡都是這樣的嘛。在中國連煉劍都要灑血的,巫術怎麼可以不見血哩?
顯然俞絳的LV包巫術是不見血的,對聯巫術也不用,假貨巫術也不用。可是阿峰的腦袋就是一根筋,而且現在這根筋早已經被繞口令繞死了,哪還會想到要比較一下其他人的巫術儀式。
坐在前排的俞絳突然發現剛才還混在發動機轟鳴中嗡嗡作響的繞口令聲不見了,轉頭去看阿峰。卻見他把右手的大拇指塞進嘴裡,狠狠咬著,血已經順著拇指流了下來。
「你幹什麼!」俞絳大叫。
在阿峰嘗到自己腥腥鹹鹹的鮮血滋味時,他忽然有一種明悟。
對了。
但不是這樣子吃自己的血,而是要把血塗在車裡的什麼地方。
現在的阿峰根本聽不見俞絳的叫喊,他把大拇指從嘴裡拔出來,一邊繼續開始念繞口令,一邊在擋風玻璃上畫上歪歪扭扭的血線,又把血抹在儀錶盤上,然後一拖,抓上了變速杆。
「喂,你腦子進水啦!」俞絳要去拉阿峰的手,卻聽見後面的裘澤叫起來。
「他在做巫術儀式,巫術儀式!我感覺他就快成功了,就快……」
「靠!」俞絳叫了一聲,車子開過一個大坑,猛烈的抖動讓阿峰把血甩到了她的臉上。
「成……成功了!」一股強烈的巫術脈動讓裘澤張大了嘴。
血珠不僅濺到了俞絳的臉上,還濺到了車裡其他一些地方。有一滴血珠,飛落在阿峰腳下,沾在油門的踏板上。
對於汽車來說,油就是人身體裡的血液。這是所有動力的來源。
當然不可能在汽車飛馳的時候,把血滴進汽車的油箱裡。但巫術儀式僅僅只需要做出有象徵意義的動作就可以了。所以當阿峰的血濺上了油門,巫術儀式的最後一環完成了。
越野車已經追得很近了,畢竟剛才阿峰在咬手指和胡亂塗抹的時候,對車的操控緩慢了一些。越野車裡的車手興奮地齜起了牙,他準備在二十秒鐘之內,狠狠給富康車的屁股來一下。
「十,九,八,七,六……」他在心裡默默數著,車裡的其他幾個人已經怪聲叫起來。
「二,一,撞!」他一下子把油門轟到最大。
咦!
近在眼前的富康車屁股,突然又遠離了一米,讓他撞了個空。
這不可能!從先前那麼長時間的較量里,他很清楚地知道了前面這輛車的性能,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瞬間動力。
真是見鬼了。車手在心裡罵了一句。再來。
「四是四十是十。坐穩了,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和他們好好玩玩。」阿峰興高采烈地說。他覺得在這一刻富康車的靈魂已經附到了自己身上,或者他附到了富康車身上。管他呢,反正血脈已經連到一起了。
越野車上的乘客可沒有阿峰這樣的好心情。
「快,快撞上去呀!媽的,撞死他們!」水牛捂著腦門大叫著。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這輩子他腦袋上從來沒起過這麼大的包,而且一長就長了兩個。
「對我吼什麼。」四隻手小聲咕噥著。他手上的玻璃球已經取了下來,代價是兩隻手掌貼了七塊創可貼。
駕駛座上的車手兩隻眼睛緊盯著前面的富康車,發動機的馬力已經提到最高。這回看你怎麼逃,他在心裡發狠。
撞了……咦?
又撞空了。富康車在快被撞上的那一刻,突然一個擺尾,車尾甩到了左邊。然後車頭也跟了過去,整輛車移到了越野車的左前方。
這是怎麼做到的,車手的臉一下子變白了。高速行進中做這樣的動作,車可不是魚,他居然膽子這麼大,不怕翻車嗎?而且時機抓得這麼好。
這樣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裡一閃而過,現實里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回過神來,向左一打方向盤,又氣勢洶洶地撞過去。
富康車屁股向右一扭,越野車又一次撲了個空,而且差點衝到旁邊的農田裡。這樣的情景,就像個技藝高超的鬥牛士,在耍著笨牛玩。
車手的臉色已經發青。前面那輛車,是活的嗎?他禁不住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