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我猛地抬頭看他。
「我,胡老師,我想,還有許多人。」
胡雪城微微點了點頭。
「年這種生物,自從被發現存在之後,機構對此高度重視,因為這樣的生命形式,遠遠超出了之前我們對生物的想像,而我也花了很多的心力,希望可以了解更多有關年獸的情況,進而,讓人類在對時間、空間和我們生存世界上更進一步,年這種情況,只要能夠有稍微詳細一些的了解,我相信在相關領域就可以取得突破性的進展,這不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問題,而會是人類物理學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現。」
我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面對這樣在時間中自如游曳,一吸一吐間能改變世界的生物,歐姆巴就顯得太普通了。
「可是,與年走得越近,研究越深入,我就越心驚。一些證據讓我們有理由相信,在遠古時代,曾有許多年存在,那時與年共存的,是諸多現在在神話中的生物,《山海經》中記載的大部分生物,都曾經在這個地球上生活。但是,現在,這些生物已經完全找不到一絲痕跡,甚至在絕大多數人類的記憶和記載中,已經消失無蹤。這很可能是年的傑作。我甚至懷疑,年有一種讓世界趨於負熵的本能。」
「負熵?」這是個似有耳聞的名詞。
「宇宙中的能量每時每刻都在不可逆轉地耗散;任何孤立系統都會伴隨這能量的耗散而趨於無序。這就是熱力學第二定律。簡單地說,這個世界正在混沌化,無序化,這被稱之為增熵。增熵是絕對的,但對於某些局部來說,則有負熵,即越來越規律化的趨勢出現。比如生物的進化,是由低級到高級,人類的進化,也是從無序到有序。但這種有序、負熵無法改變整個宇宙的增熵,因為如果要達成負熵,在這過程中,會產生的增熵要數倍於負熵。但是,我發現年所吞噬的時間流,其中往往包涵了大量的增熵,年仿佛要讓這個世界不斷規律化,一切不和諧的因素,都吞食掉,而替換上的,是一段又一段再正常不過的地球生物發展史,及人類發展史。」
「你的意思是,年把那些《山海經》中記載的怪獸,它們存在的歷史,都給吞食了?」我聽得目瞪口呆。像胡雪城這樣嚴肅的科學家,居然作出了這種、這種反倒是像葉瞳會作出的推測。
「是的,而且不僅《山海經》中記載的怪獸,你知道,各民族都曾有著各自的傳說,我想,年不會只盯著古老中國的異象。當然,這樣一個偉大的工程,不可能由一頭年來完成。而且,這樣巨大的改變,很難不讓人發現,隨著人類的文明越來越進步,人的智能越來越高,年被發現的機會也越來越大,所以大量年受時間流的反噬而死亡,至今世界上,恐怕不會還有多少活動了。」
「而且,這種負熵化的本能吞食,不禁讓我們開始懷疑熱力學第二定律。這個宇宙,究竟會是一直增熵直到最終的熱寂,還是,再我們看不到的另一面,有一些力量,可以做到絕對的負熵,從而使這個宇宙處於微妙的平衡狀態。」梁應物補充說。
胡雪城對這個說法並沒有反對,說明這位中國最頂尖的物理學家,和梁應物一樣,對熱力學第二定律有了挑戰之心。
「如果我們這種假定存在,年有著優先吞食特異事物的本能,而X機構又是經常接觸特異事件的組織,現在X機構又在著手調查年,這……不由讓我們產生了一些擔心。」
「擔心……使擔心自己會被吞食嗎?」我問。
梁應物點了點頭:「是的,就像剛才那樣。」
我打了一個冷顫。
「因為這樣的顧慮,所以,機構的高層最近決定,放棄對年的追查,停止一切相關研究活動。要知道,能從遠古生存到今天的年,它的吞噬能力,或許一口就能把這個機構都卷進去還綽綽有餘。」
我點頭表示同意。經過了幾次驚魂,我對年的可怕之處深有體會,能不碰,還是不碰的好。
「可是,在我看來,我們的考慮,太簡單了。或許,這已經是第二次的考慮了。」
「第二次考慮?」我不明白胡雪城的意思。
「第一次考慮,就是……」
還沒等胡雪城說完,我已經想到,脫口而出說:「是被年吞噬之前的考慮,現在年排出一段新的歷史,我們這些生存在新歷史,新時間流里的人,又作出了一次考慮。」
胡雪城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們……或者說,我們終究還是沒有避過。」
我微微閉起眼睛,想像著,在那一個被年吞噬的時間流中,X機構,胡雪城,還有梁應物,還有一個名叫那多,經常遭遇奇異事件的記者,在面對年獸的威脅時,是多麼的惶恐和無助,最終,他們被年獸吞噬,那一段和他們相關的時間、歷史,就這樣不見了。新出現的歷史中,有同樣名叫那多、梁應物、胡雪城的人,卻已和他們再無半分關係。
「但是,當他們最終發現,年對人威脅再躲不過時,就想出了一個復仇的方法。」梁應物一字一句地說。這樣說的時候,它的臉色黯然,是想起了那一個梁應物嗎?
「復仇的方法,你是說,那三本那多手記?」
「是的,X機構以整個機構的實力,和年玩了一場博弈。由於那時年一定也威脅到了你那多,而你又是一個有著如此好奇心的人,所以,基於能生存到今天的年,必然懂得如何使排出的時間流與吞噬的時間流儘可能相似這個推測,他們有了一個計劃。我想,我大致可以猜到是怎麼幹的。」
「年不能吞噬掉整個人類社會,所以,為了使其他人不發覺,替換上去的那段時間流里,一定也有我那多,梁應物和胡雪城老師,幾個人的身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X機構或許會有一些改變,比如規模可能縮小,處理的不可思議事件可能減少,但機構不可能消失,否則影響太廣。」我順著梁應物的思路一邊想一邊說。
「沒錯。人不會消失,但遇見的事情會不同,特別是,如果年會本能地消滅特異事件,那麼那多在那時遇見的,第二個那多就未必會遇見。只要想辦法讓第二個那多發現異狀,從而再次發現年,就會引起時間流的紊亂,從而殺死這隻年獸。」
那個仿如隔世的世界,那前世的那多、梁應物、胡雪城所想出的計劃,在我腦中漸漸清晰起來。
「而要把信息傳遞給重生後的那多是不容易的,這甚至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但是,你那位記者朋友,趙躍的調查,為我們揭開了這個謎團。這是個相當精彩的方法。通過許多人傳遞,一個個陌生人之間,逐一把信息傳下去,只要這根鏈條足夠長,長到牽扯出年獸無法吞食的龐大社會群,就自然脫出了年獸吞食的範圍。而一段時間以後,當這幾本手記再次傳回那多手中,此那多,已非彼那多了。趙躍的調查在姚舒和石磊之間斷了線,也就是說,那就是年獸的吞食範圍,而給《萌芽》雜誌的投稿,也一定是同樣的方法,為的是雙保險。」
「可是,既然三本手記是同時發出的,為何我收到的時間會不同?」我提出了疑問。
「我想,那可能是當手記從老的時間流傳到新的時間流時,那交錯的一瞬間,在時間上發生了跳變,所以在時間上產生了先後,甚至,三本手記你只收到兩本,另一本不知所蹤了。」
「可是,為什麼不索性寫一封信,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反要用這麼迂迴的方式呢?」我問。
「要是有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直接告訴你世界上有年,還會吞食時間又排出時間,你會相信嗎?」梁應物反問。
我想了想,搖頭。要是收到這封信,就算是再有好奇心,也會當成垃圾扔掉。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樣想來,我已經可以理解,為什麼年獸的第一次出現是在萌芽雜誌社。那是我解開真相的關鍵一步,這頭年獸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想把我直接吞食,永絕後患。而剛才,則已經是最後的反撲,臨死前的最終努力,所以才有那樣不甘心的吼聲。
一頭不知存活了多少悠長歲月,自如穿行於時間洪流中的生靈,就這樣被人類消滅了。尾 聲 那天的晚上,本來該是我和王響見面,解決歐姆巴之謎。但卻被梁應物要求,由X機構接手。我沒有什麼好幾堅持的,和王響通了電話,由梁應物去接他。
任何案宗進了X機構,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原本是對外人一律保密的。不過由於我也算是參與者之一,和梁應物關係又甚好,後來還是從他口中得知,X機構為歐姆巴原蟲設了一個局,把固態歐姆巴放在水槽里,放水後歐姆巴果然自動激活,變成液態通過下水道直向東海而去。只是那根下水道是機構特設的管道,在大約一公里遠的地方設了一道閥門,把那些歐姆巴完全活捉。
沒有機會完全成長的歐姆巴,耍起陰謀詭計,到底不是人類的對手。說到底,X機構再怎麼也不能讓這樣一個巨大的潛在威脅有發展壯大的機會。而東海上的那一大塊苯乙烯污染,就慢慢消化吧。
只是我心裡還存著一絲疑慮,X機構這樣讓歐姆巴自己激活,再抓回來,一定是要再進行某種研究,這樣的研究,對於另一種生物來說,必然是毫無善意的。萬一真有哪一天,只要讓這不知有多少億的歐姆巴其中之一趁機逃出實驗室,當它成長為海洋霸主的時候,其對人類的滿腔憤怒要怎樣宣洩呢?
這整個故事,我也完完整整告訴了葉瞳,算是履行了承諾,而且,她自己在遭遇壞種子事件的那次,也和X機構打過交道,儘管當時是讓她不太滿意的那種。所以,和她說到X機構,也沒有保密的顧慮。葉瞳在聽到關於年的部分,眼珠越瞪越大,總唉插嘴提問的她,在過程中微張著嘴一言不發。
其實,後來,和葉瞳、梁應物一起反思整個事件,對年的特性進行更深入思考的時候,還是會有各種疑慮和想法冒出來。在我們的理解中,年是怎樣完美地把時間流從整個世界的時間中分隔出去,又替回一塊新時間流而不被人發現,實在是非常困難。因為在現金這個人與人有千絲萬縷聯繫的社會,牽一髮動全身,一個人的變化,會如水波般蕩漾到所有人,根本不可能有完美切割的辦法。除非每一個切面,都只有微小的變化,微小到兩邊都無法察覺的地步,這樣一來,邊緣微小的變化,演變到中央,就可能會產生相當的不同,而這樣的不同,要發覺就相當困難了。但即便這樣,年需要有多大的智能,多縝密的思考,才能讓每一絲時間切面都近似完美?這樣的能力,當今世界運算能力再高的超級電腦都遠遠不及。又或者,年所採用的方法,已經完全超越了我們的想像,畢竟這生活在時間中的生物,對時間的本質的把握,超越現金人類的認識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