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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中一時理不清頭緒,孫鏡按下心思,隨手從床邊拿過一本雜誌,翻了幾頁。
這是本以城市消費信息為主的雜誌,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是美食。孫鏡還沒吃早飯,看著圖片肚子就餓起來。他翻到餐廳推薦,準備選一家今晚和徐徐去吃。對徐徐來說,大難不死需好好放鬆;對他自己來說,要充分享受生活,冒險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其中一家餐廳的名字很熟悉——臨水軒。孫鏡想了想,記起歐陽文瀾的野菌美味就是拜託這家的廚師做的。
但看雜誌上的介紹,這是家粵菜館子;怎麼廚師會做雲南美食。不。應該反過來,歐陽文瀾怎麼會知道一家粵菜館的廚師會做雲南菜?
孫鏡把手上的玉戒指轉了幾圈。照著雜誌上刊載的訂位電話撥過去。」不,我不是訂位的。我有個朋友專門從你們店裡定做食物,我不知道菜名叫什麼,用一種雲南野菌做的。可能的話我也想要一些。「」我們是粵菜館,沒有雲南野菌類的菜啊。您是不是搞錯了?「」噢,能請你們廚師接聽嗎,我給他具體形容一下。肯定是你們餐廳,我見過送菜的麵包車上寫著你們的店名。「」這個……「聽起來那頭正打算把這個電話掛掉。」或者你有印象,我朋友是位九十多歲的老人,叫歐陽文瀾。「孫鏡補充。
「九十多歲?噢我有印象的,不過……我們是有一位長期定製食品的九十多歲客人,但他定做的是貓腦,不是什麼野菌啊。」
孫鏡一下子翻身下床,被子也掉了一半在地上。
「餵?」
「……謝謝。」孫鏡掛了電話,一股寒氣直逼上來。
原來是貓腦!
歐陽文瀾養了一群貓,總是新來舊去地換,原來他吃貓腦。
信任就像堤壩,看似堅固,但只要潰了第一個小口,就會在轉眼間垮塌。
當信任不再,疑惑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
孫鏡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安了。文貞和在第一時間就識破了自己和徐徐的把戲,而去找歐陽文瀾實施「第二個計劃」,卻是源自文貞和的提醒。
這絕不可能是個善意的提醒!
想想他們第一次去見歐陽文瀾時他的反應,關於巫師頭骨他什麼都沒有說,卻反而問自己知道多少東西。這是在探底細啊,可是自己去了次精神病院就腦抽風地把什麼都說了。
對了,韓裳這個名字,還是歐陽文瀾自己,先提及的,那就是為了把話題引到他想知道的東西上。韓裳真的拜訪過他?這麼一個從赫定手裡買下頭骨的重要人物,就算見面什麼都沒問出來,也陔在口述錄音里提一句吧。恐怕文貞和並沒把她介紹過去,韓裳想見卻被拒之門外,或者她根本就還沒打聽到歐陽文瀾住在哪裡。
徐徐向歐陽幾次提起賀壽甲骨展,他一直不表明念度,直到自己把曾祖父及韓裳的事情都說了之後,歐陽文瀾才鬆口同意。那個時候,他想必已經下決心動手解決麻煩了。
而這個解決麻煩,在自己就是騙到小街十四號的密室,等文貞和把自己放倒之後,被爆破垮塌的大樓壓死。這就和韓裳被花盆砸死一樣,不會有任何麻煩。甚至為了確保在收到簡訊後自己一定會赴約,他還特意透露了十四號是實驗者聚會場所的秘密。
而在徐徐就是……在徐徐就是……
孫鏡驀地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衝出門去。
徐徐答應了幫歐陽文瀾完成一個祈壽巫術,這個巫術是要用到巫師頭骨的。雖然前天保險箱裡的頭骨是假的,但真的……真的在歐陽文瀾手裡,不是文貞和!
這到底是個什麼巫術?
簡訊里強調了讓他一個人去,而在同樣的時間段里,歐陽文瀾請徐徐去幫他籌備這個見鬼的巫術!
要不是歐陽文瀾不清楚徐徐和他的關係,要不是徐徐前天晚上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她一定會去歐陽家的。
太蠢了,歐陽文瀾說起他對巫術的研究時,自己就該警覺的。他對商代巫術做了這麼深的研究,如果真是一個好名之人,怎麼可能不發表出來。著書立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博聲名?他不做,一定有理由,一定有蹊蹺!
現在想來,這都是漏洞,當時竟然全無所覺!
孫鏡風一樣跑出弄堂,跳在一輛空計程車前。
「你不要命啊。」司機第一次對乘客這麼不客氣。
「一刻鐘,復興路,兩百塊。」
油門在下一秒鐘轟響起來。好乘客,司機想。
昨天徐徐沒去歐陽家,從防空洞逃出來後,她特意打電給給歐陽文瀾道歉,說好今天上午去。她已經去了多久?起床的時候孫鏡還在睡著,根本算不清楚時間。半小時,一小時,一個半小時?
什麼籌備巫術,如果歐陽文瀾提出讓徐徐配合著預演一遍,她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1969年,文貞和不在地下大廳里,歐陽文瀾卻一定在。文貞和只是一個新加入的實驗者,而且肯定是個隱秘的不為大多數實驗者所知的新人。
所有實驗者都想要獨享巫師頭骨,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它才被捐給國家,沒人能得到它,這是衝突平息的前提。既然這樣,實驗者們絕不可能容忍任何一個同類處在如此接近巫師頭骨的位置上。
肯定是某個有野心的實驗者為了得到巫師頭骨,秘密發展了文貞和。這個人除了歐陽文瀾還能是誰?
一個個細節在孫鏡的腦中閃過,迅速拼接在了一起。太可笑了,精心設計的騙局,所謂的尋找人性弱點,哈!他和徐徐這兩個自以為是的老千,從頭到尾都落在別人的局裡,踩著別人敲出的鼓點扭屁股跳舞。
一切過程都在敵人的掌握里,但是……去他媽的過程,重要的是結果。
孫鏡握緊了拳頭。文貞和贏了過程,但輸了結果。現在,他要去贏得第二個。
徐徐捧著個鉛盒,走在歐陽文瀾身邊。
「幸好換了盒子,要還是那個保險箱,我可抱不動呢。」徐徐說。
歐陽文瀾側過臉,沖她微微一笑。
鉛盒裡裝的就是巫師頭骨,不知為什麼,雙手捧著它走路,總有輕微眩暈的感覺。孫鏡不是說東博送來的頭骨是假的嗎?大概是昨晚睡得太少了吧,徐徐想。
「您也太突然襲擊了,我還以為只是籌備或者排演一下呢。」
「昨天你沒來,我自己照著商時的曆法算了一遍,真要嚴格按著那時候的規矩,祈壽就只有今天做。下一個合適的日子,要過一個多月吶。這巫師頭骨可沒法借這麼久。」
「那一會兒我要做些什麼呢?關於巫術我什麼都不懂啊。」
「不用做什麼。」歐陽文瀾溫和地說,「你只要捧著巫師頭骨就行了。」
「就像現在這樣捧著?」
歐陽文瀾笑了,「當然是沒有這個盒子的,不過你一個小女孩兒,讓你拿著個死人骨頭,是會有點害怕的。」
「才沒有。我也藏了很多甲骨,不都是骨頭嘛。再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死人骨頭,這是國寶呢。」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其實我也知道,什麼延壽都是妄想,這也只是做個樣子,哪能真和商時一樣呢,那個時候,可還講究用人牲呢。所以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咱們就回去好了。」
「都到這兒了,還說這樣的話,真是看不起我。」徐徐瞪了他一眼,歐陽呵呵大笑。
徐徐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只是她雙手捧著鉛盒,沒法接聽。
鈴聲響了兩三下就停了,徐徐讓歐陽文瀾幫她從外套口袋裡取出手機,看看是誰打來。
「是孫鏡打給你的啊。」歐陽文瀾瞧了眼說,「可能這裡的信號不太好,一會兒我們結束了,你再打回給他吧。」
「噠」一聲輕響。身後,來時的門關上了。
「這……這是?」徐徐吃驚地看著面前甬道。
「聽說過巴黎地下三百公里人骨墓穴嗎?」歐陽文瀾語氣變得陰森起來,「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完全用白骨築起來的甬道。」
徐徐臉色發白,吃吃地說:「上……上海怎麼也有?」
歐陽文瀾突然大笑,伸手在徐徐頭頂拍了一巴掌,「還說不怕,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小心別拿不住盒子,砸壞了頭骨。」
眼前這條-一米寬的甬道兩旁的牆上.嵌滿了密密麻麻的骨頭,任誰第一眼見丁都會嚇一大跳。不過現在徐徐定睛看去,這些骨頭裡還雜了許多龜甲,其他那些也與人骨有異。
「居然這樣嚇我。」徐徐嚷起來,她是真被嚇_r一跳,如果不是手裡捧著鉛盒,就要跳起來不輕不重地在歐陽文瀾的背上打鬧幾下。
這些其實都是甲骨。在安陽出土的甲骨數以百萬計,但絕大多數都沒有刻字,其中又有一多半連火烤的卜紋都沒有,在當年是作為材料儲備起來的。這些無字甲骨,價值和價格與有字甲骨天差地遠。在甬道兩邊,就是這樣的甲骨。
「全是我年輕時候,剛接觸甲骨文化時買下來的。那時候不懂,有字沒字都買,積了一大堆。現在這些東西,捐出去也沒人要,我就放在了這裡。」
歐陽文瀾手裡拿了根竹杖,卻並不怎麼使用。腰杆挺得筆直,在徐徐前方慢慢走著。
「人一老就怕死,但死亡這東西,你逃得再遠也沒有用。有時候我來這條甬道里走走,看看這些幾千年前的骨頭,嗅嗅死亡的味道,反倒是淡定了。」
徐徐本對這條甬道有些驚詫。被歐陽文瀾一嚇,卻訕訕反思自己,怎麼經過了昨天的磨難.還是一驚一乍的沒個靜氣。現在聽他這樣說,回想近來的接觸,覺得老人的心境氣度,和最初的判斷實在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