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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他們在為上博炮製一場大醜聞。如果可以做到,那麼當真頭骨在海外公開出現時,其來源就不會受到懷疑。

    幸運的是,上博的巫師頭骨從來沒有被進行過年代鑑定。因為從這件甲骨出土,又到了斯文·赫定手上,再輾轉至歐陽文瀾,一系列轉手都"留傳有序"。這是收藏界的術語,意味著這件古物歷來被收藏都有據可查,因此留傳有序的古董就相當於有了真品保證。

    當留傳有序的巫師頭骨被鑑定為假,想把人們的思路從"在上博期間被調換"上引開,除了孫鏡的制假技術保證外,更重要的是在之前某個收藏環節上製造問題。

    還有比斯文·赫定更合適的栽贓人選嗎?他曾經托斯坦因把巫師頭骨運出中國但受阻,於是就找人仿造了一個掩人耳目,偷偷將真品運到了海外。所以上博的巫師頭骨年份鑑定的結果,死亡時間距今只有百年左右。這個亂葬崗上的骨頭年代正合適,可以把黑鍋絲絲入扣地蓋在斯文·赫定頭上。

    在那個年代裡,有太多的國寶級文物以各種方式流出海外。當調查的矛頭指向斯文·赫定時,民眾很容易會相信這一點,並且可以想像將如何的義憤填膺。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誰能查清楚,再說赫定確實作過嘗試。"莫須有"三個字在中國向來犀利得足以殺人。

    何況孫鏡和徐徐這兩個老千,有的是偽造線索混淆視聽的手段。

    解決了騙走巫師頭骨的後遺症,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變得非常簡單,簡單到只欠一個調包的機會。

    "你這麼好的策劃能力,為什麼不考慮專職幹這行,甲骨真的很有趣嗎?"徐徐問。其實和最開始的自說自話差不多,她是無法忍受那一鏟一鏟的挖墳聲。

    "當然,甲骨很迷人。說實話我也奇怪自己為什麼對這些骨頭有興趣,大概是遺傳吧,你知道從我往上一串都是搞甲骨的。"孫鏡用手向天上指了指。

    "不過他們都是純粹的甲骨學家,不像我,又造假又當老千。我也說不清楚哪個是興趣哪個算職業,但這重要嗎?"

    "不重要。"徐徐有點喪氣地說,"許多人說我有天賦,可我總是把事情搞砸。我看你才是有天賦的那個吧。"

    "只有在你還嫩的時候才會收到鼓勵。"孫鏡回答。

    "切。"

    "不過你確實有天賦,這點沒人懷疑。就像我雖然根據歐陽文瀾的性格弱點,制訂出回借他所有捐贈品舉行慶壽慈善展的計劃,但執行人卻非你不可。你輕而易舉就能把他心裡那撮求名的欲望勾出來澆上油點著,出面借回那些捐出去的甲骨文物。"

    孫鏡嘴裡說著話,手裡拿著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從頭蓋骨的弧度到兩個眼窟窿的大小間距,翻轉看了一會兒,沒有扔回坑裡,而是擺在了一邊。

    "這個還有點接近,備用吧。希望能找到更合適的。"他說著轉頭看看徐徐。

    徐徐卻不敢去看這人頭,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一看就非常不自在。

    孫鏡心裡奇怪。開挖到現在也有好一會兒了,從開始徐徐的自言自語,到後來他有意識地陪著說話,照理徐徐的恐懼情緒該有所緩解,怎麼卻還是這副模樣。

    幹這一行,雖然不說要常面對死亡,但膽子大神經堅韌是必須的。真正高明的老千,任心裡如何驚濤駭浪,麵皮上該什麼表情還得是什麼表情。徐徐現在的表現,可不正常。

    看起來,他今夜堅持讓徐徐跟著一起來挖骨頭,還真是對了。

    如果一個人在正常狀態,當然會把心裡秘密保管得好好的。要想撬出秘密來,得在非正常的狀態,用非正常的方式。

    通常一個人表現不正常是因為心裡有鬼。而小街上有一個瘋子老太說她見到了鬼,她見到的那個"鬼"現在正站在亂葬崗上,對著死人骨頭怕得快要發抖。她在怕鬼嗎?

    有點意思,孫鏡心想。他拍拍骷髏頭的天靈蓋,忍不住微笑起來。

    "你知道讓自己不再害怕的秘訣嗎?"孫鏡說。

    "什麼?"

    "如果你一直逃,受到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想不害怕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逃。你怕鬼嗎?"

    "切。"徐徐哼哼了一聲。

    不過片刻後她小聲地說:"有點。"

    "你相信有鬼?還是你見過鬼?"

    這一次徐徐卻沒回答。

    "你覺得韓裳死了會不會變成鬼?她死得可不太漂亮,通常這種死法很容易變成厲鬼的。"

    徐徐猛抬頭看孫鏡,他卻側對著她,一鏟鏟地挖土,仿佛那些話只是閒扯家常。

    "她……我……"

    "你一直在怕,從那天開始。是因為韓裳的魂魄在跟著你?看著她腦袋砸爛的感覺怎麼樣,有鬼從裡面冒出來嗎?"

    孫鏡慢吞吞說著,語氣在這墳場上浸潤得越來越陰森。他轉過身正對徐徐,把一個剛挖出來的骷髏頭托在掌上,擋在面前,看起來就像自己的頭。

    總算找到一個合用的腦袋了,自己這樣子應該很嚇人吧。孫鏡心裡想著,把骷髏頭從眼前慢慢移開。

    什麼聲音?

    剛才他的視線被白森森的後顱骨擋住,現在卻赫然發現,徐徐不見了。

    孫鏡不禁驚訝地張開了嘴。

    "不會吧。"他喃喃說著,目光往下移去。

    徐徐躺在地上,已經暈了過去。

    孫鏡愣了一會兒,蹲下去用力掐她人中,沒半點反應。

    他看著徐徐的臉龐,覺得自己也許做錯了些什麼。

    "別太重啊。"孫鏡嘆了口氣,把她橫抱起來。

    輕盈得讓人心動,然後,體溫就傳了過來。

    自己有多久沒這麼接近一個女人了?噢,並不太久,就在前幾天,他的房門口,那兩分鐘的幾乎難以控制的激情。

    孫鏡緊了緊雙手。

    徐徐長發垂下,在夜風裡飄揚,微香。第六章 宿命  太陽很好。

    「那天中午,我想趕早一點,先在美琪戲院邊吃點東西。」徐徐說。

    「我想在首演前後找個機會接觸一下韓裳,探探她的底。正常做學問可沒有花這麼多錢的道理.而且她的學問應該做在演戲上,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甲骨文。」孫鏡有些憂慮地看著她,微微皺眉。

    「沒想到會在半路上就碰見,不過看到她站在那兒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我正準備上去跟她打個招呼,就看見……就看見……」徐徐的臉色發白。

    「看見花盆掉下來砸到她?」

    「嗯。」徐徐緊咬著牙,額頭上開始發出細汗來。之前的判斷恐怕是有了些偏差。

    「還有呢?」

    「還有……我閉眼……閉眼……」

    「你閉上眼不敢看?再睜開的時候呢?」徐徐的嘴唇發抖,太陽穴一跳一跳。她突然用手捂住頭,蹲了下去。

    孫鏡嘆了口氣,彎下腰輕拍她的肩頭。

    「算了,算了,不用想了。對不起。」

    這是第三次。

    自從在亂葬崗上被孫鏡嚇暈過去之後,每次徐徐試著回憶那天小街上的情形,就會有巨大的恐懼從身體裡的某個黑洞中釋放出來,然後頭痛得無法再想下去。

    孫鏡很確定,在那個深夜裡徐徐的確是暈過去了。他知道有些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可以主動令自己暈厥,但他相信徐徐不是這種人。所以他覺得自已也許不要試探,早一點直截了當地問徐徐,結果會完全不同。孫鏡輕輕搖頭,他採用了一種看上去更保險的方式,這沒什麼錯。人必須要懂得防衛,尤其在向危險接近的時候。防衛是為了避免傷害。但傷害是守衡的,總會落在某一方,不是自己,就是別人。

    行人們都往這邊看過來,好在這條路上人並不多。

    幾分鐘後徐徐緩過氣來,站起時臉色還有些蒼白。

    這是在往歐陽文瀾住所的路上。天氣好得很,陽光明媚得帶了暖意,光只這樣在人行道上漫步,就是件讓人心情愉快的愜意事。孫鏡剛剛獲得證明,人內心總有些角落,是外界環境無力影響的。

    徐徐看了孫鏡一眼,她現在當然明白,這幾天裡孫鏡的許多話和行為都是試探,這代表猜疑。

    被猜疑的滋味可不好受,而猜疑來自孫鏡,更讓她心情低落。但徐徐也很清楚孫鏡為什麼會這樣做,對換彼此的位置,她同樣會心生警惕。誰讓她一直不提在小街上的事,而偏偏又讓孫鏡知道她在那兒了呢。

    她究竟在現場看到了什麼,孫鏡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琢磨這個問題。回想此前談到這個話題時徐徐的反應,總是在迴避。這種迴避更像是不自覺的,人在什麼情況下會這麼做?

    恐懼是最可能的,太過恐懼的記憶會讓人不願回顧,這是心理上的自發保護;要麼是過於荒謬,認為講出來也不會被人相信。

    兩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歐陽文瀾的宅子就在過r這個路口的不遠處,他們在紅燈前停下,孫鏡清咳一聲,說:「沒精神啦?一會兒還得靠你花倒老男人吶。」

    他從褲袋裡摸出一個小紅袋.遞給徐徐。

    「這是什麼?」徐徐拉開袋口。

    「避邪的,早上去靜安寺清的開光觀音佩.我看你總有點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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