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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想要日方插手,可見實在是對這個邀約放心不下。"怎麼你這樣擔心,它在我的印_,並不窮凶極惡啊。還是說〃我狐疑地看著他。〃抱歉當年我沒對你說實話。它是逃出實驗室的,而不
是我主動放了它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在這裡,我必須要對前因後果稍作解釋。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故事,為了簡單起見,我只能打一個近似但很不準確的比方。之所以說我和它——歐姆巴(有人也稱其為阿米巴)又見過又沒見過,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我見過它,而這個世界的我沒有見過(姑且這麼說著吧,否則關於"年〃的故事,可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相關故事見《過年》,此處不再贅述)。在另一個世界,歐姆巴因為我的原因復活並回到了大海,而在這個世界裡,我並沒有直接和歐姆巴接觸,反倒是梁應物復活了它?讓它成為了X機構眾多研究對象之一。SIM牛事的幾年後,我和梁應物談起歐姆巴,梁應物說X機構已經將其放歸大海,我還很高興地評價說,這樣X機構會多一個非常強力的朋友。
原來不是X機構主動放的,而是被歐姆巴逃出去的。怪不得梁應物表現得這樣不安,生怕它會對我不利。
"看起來它並不記仇,否則你現在不會好端端在這裡和_兌話。至於請日方援手,更是沒有必要,以它在大海中的能力,曰本海上自衛隊一齊上陣,也不是它的對手吧。〃
梁應物沉默了半晌,說:〃原本它逃走之後,我們非常緊張,因為按照推測,它能造成的破壞力是無可比擬也無可抵擋的。但後來竟無聲無息,日子久了,我們也就掩耳盜鈴,只當它沒發生過,唉……看起來,你是決定要赴約了?"
"它顯然和美季子是有關係的,美季子剛才拼盡最後的力氣,也要把紅蝦扔進大海,讓我不禁琢磨,她這樣不擇手段地盜取變異生物,是不是和它有關。我如果接受這個邀請,就能解幵其中的謎團。你知道,我終究是個好奇的人,如果有一條解謎的捷徑擺在我的面前,而我不敢去走,以後想到這件事,我一輩子都會百爪換心的。不過在這之前,借你的衛星電話一用。"
我用衛星電話打給何夕,並沒說我將要赴一個也許會有危險的約,只是隨意地扯些家常,又用輕鬆的語氣告訴她也許我這裡會有新進展,有了會第一時間再給她電話。我們相識已久,並不是每天都會通電話,但在某些時刻,心中會浮現她的身影,比如現在。她倒是很羨慕我接觸到的紅蝦之類的變異生物,說如果當時和我一起來,現在就可以好好研究了。打完這個電話,我又在車裡小寐了二十分鐘,感覺精神恢復了許多,便幵門下車。"你知道到哪裡去赴這個約?"梁應物問。我走到崖頭,向下望,下面是洶湧的海,現在風不大,但那海水,卻不安分的緊,浪一波又一波,在崖下打出層層疊疊的碎沬。
"我猜,應該是這裡。"我說。說完這句話,我就見到那下面的海水涌動起來,一個旋渦飛速地形成了。我向梁應物揮了揮手,縱身跳了下去。然而我畢竟沒有類似的經驗,腿不免稍稍發軟,導致的結果就是我跳得太近了,眼看就要撞上一塊突出的礁石,忽然那旋渦中飛出一朵浪,像條巨大的舌頭,一舔,就把我捲入海中。
浪裏著我,投入旋渦的中心。我全身仿佛覆了一層膜,不知是水還是另一種東西,柔軟冰冷,卻把我牢牢束縛。幾秒鐘之後我就被卷至海底,但依然能夠呼吸,—個水泡裏著我的頭部,給我送來足夠的氧氣。
我想我此時所看見的,7卞遠都難以忘記,這樣在海水中穿梭,仿佛自己是一條魚,但又不受自我的控制。我幾乎是貼著海底前進,在那些嶙峋的礁石之間,在驚恐四散的魚蝦之間,在被水流鼓盪起的海沙之間。我估算自己的速度,差不多在每小時三十到四十公里。看起來不快,但在水下,尤其是在這樣的地貌,那真是快得炫目,比先前梁應物在大街上幵到一百二十公里時都要刺激。區別在於,我會擔心梁應物把控不住汽車撞上什麼東西,但絕不會擔心卷著我的這道水流突然讓我撞上礁石,我對歐姆巴在大海中的能力可是有著絕對的信心。
幾個呼吸之間,我就出了崖下的複雜地貌,前方的海底變得逐漸平坦,而我的速度也進一步加快。這讓我有一種貼地飛行的感覺。整個行程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四周一片寂靜,如此迅急前進所造成的海底湍流,仿佛與我沒有一點關係,一切都被裏著我的那一層似水非水的膜狀物質隔絕了。
海底的美麗,無須我在此贅述,我所見的,與潛泳爰好者所見的有很大不同,一方面,我如一隻箭在海底穿行,而不是慢悠悠地在水下閒逛,速度形成了另一種美;另一方面,很快,我就見到了街道。
海底的街道,海底的車輛,海底的房屋。沉沒之地,我到了。SP水流挾著我,一會兒在街上,一會兒在小巷中,一會兒從殘破門廊間穿過,一會兒繞著四輪朝天的貨車轉了一圏。還有一次,從一個洞幵的沒了門板的大門口衝進去,驚鴻一瞥間,我看見了破碎的電視、破碎的燈、破碎的鐘、逃散的小魚和魚後面的白骨。然後我順著樓梯直達二樓,床單在我面前飛舞,幾乎要把我裏住了,我從輕柔曼舞的白布下無聲地穿過,從洞開的窗戶回到了街道上,繼續向前。
這真是一方鬼域。但在這寂靜無聲的海底世界中,又有一種殘酷的美。我想我會被帶到沉沒之地的某一幢屋子裡,那必定就是美季子的家。美季子會在那裡等著我吧。在被帶進那幢屋子時,我幾乎以為目的地到了。但現在看來,還在更深處。
可是我錯了,從屋裡出來t我順著街道筆直前行,再沒有被拐去可地方,一直到這死城的盡頭。
那兒是一道防波堤,主體還完好聳立著。我貼著防波堤升起,在它的背後降下,向前向前向前,向下向下向下,已經進入了原本地震前的海底範圍。
一隻巨大的海星突然立起來,我從不知道這種生物能做出這樣的動作,如同一個人張開雙臂直撲過來,我能看見它表面青藍色的不正常突起,就像張鬼臉。然而下一秒,就被水流沖走。
這也是個變異生物吧,我想。我現在的速度,已經不會比梁應物的車速低了,遠超過當下人類最先進的潛艇。我已經到了海平面以下一兩百米,卻沒有感受到一點壓力,呼吸也自如。前方是一座高起的海底丘陵,我沿著丘陵的上坡升起來,直到最高點,又貼著下坡俯衝。我望見了,在丘陵的後面,是一大片斜斜向下的谷地,以及……谷地中央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
這是一幢日式的雙層樓房,剛才在沉沒之地,有許多類似的房子。然而這裡原本就是海底,誰能把房子造在海底?
那股力量裏著我,向著房子直直前進。我慢慢地看得清楚了,這房子和沉沒之地的房子一樣,沒有了門,沒有了玻璃窗,但也有不同,這裡沒有進進出出的小魚,沒有攀附纏繞著的海糙,乾乾淨淨的。分明有一股力量盤跟在那裡,排斥著普通的海洋生物。
是歐姆巴的力量吧。我是從二樓的窗戶進入這幢房子的。一進去,我就見到了美季子。
整個二樓是個大平面,也許原本有間隔,但現在已經沒有了。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張床,美季子就在床上。她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不僅是臉,手和腳也是,這讓她的衣服顯得寬鬆了。從窗戶透進來的源自海面上的日光非常微弱,但神奇的是裏著我的那團水流幵始發出淡淡的白光,讓我依稀能看見美季子的臉。她閉著眼睛,側著身體,臉朝向我。五官因為海水的折射,而顯得有些扭曲。
自從進了屋子,我就不再被急推著向前沖了,那力量還在我身邊,但稍解了束縛,讓我能自己行走。
我慢慢地向美季子走了幾步。她並未睜幵眼睛,而我更意識到,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暗色。
那種顏色,以我的經驗來說……是血液凝結造成的——她死了!不對,如果她死了,為什麼能這麼側著身體,而不是平躺著。她現在的姿勢,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抱著!是的,她的確是被人抱著
的。她五官的扭曲,也不是海水的折射,而是有一個接近透明的物體,擋在她面前。是全奉誠!意識到這一點,我立刻就觀察到了更多的東西。
首先,是有一個邊緣痕跡淡到若有若無的氣泡類的東西,包裏著這張床的。我想這和現在包著我的很接近,是提供氧氣的吧。嗬,說自己快要死的全奉誠沒死,前一刻還生龍活虎,施展各種手段把我們摧殘得狼狽不堪的美季子卻死了。
其次,當我走得更近一些時,我幵始能分辨出全奉誠的輪廓了。和陸地上完全透明不同,現在的他呈半透明的狀態。或許這不是陸地水下的分別,看到美季子在死去之後恢復了人樣,會不會意味著全奉誠現在的狀態很不妙?
我繼續向前,美季子一動不動,這意味著全奉誠也沒有可動作。他是對我的到來一無所覺,還是因為美季子的死而心喪若灰,只想抱著她,對我視而不見呢?
走到離床還有兩步遠時,就沒辦法更近一步了。前方有一股力量在阻擋著我。我推了推,不動。然後眼前那層發著微薄白光的水流里,就顯出了字跡。你看見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即將死了,已經無法和你進行任何交流。我心中一震。原來全奉誠的狀況,比我設想的還要嚴重,已經在瀕死狀態了。他並沒有騙我,躍入海中後,被歐姆巴帶到這裡,強撐著想見美季子最後一面,結果最後見到時,美季子竟還先他而去了。
抱著一生的爰人,等待最後時刻的降臨,這是否如他所願?
"連你都救不了他們嗎?"我發問道。我的聲音在裏著我的膜里迴蕩著,嗡嗡作響,變成了連我自己都感覺陌生的聲線。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怎麼救他們?"我大吃一驚。"你自己?你碰上什麼麻煩了?"
再沒有字出現,我又感覺全身一緊,開始被牽引著往旁邊漂去,順著樓梯(其實已經沒有了樓梯,只有一個通向一樓的方洞)下到一樓。一樓的地板已經全都不見了,直接就是石質的海底。看到這裡,我忽然醒悟,這幢房子並不是造在這裡的,而是從別處移來這裡的。這別處自然就是沉沒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