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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炮的流彈?帶著最後的驚訝和疑惑,趙半括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離他遠去了。第二十一章 審問「不知道。」趙半括斜靠在狹小粗硬的椅子上,頭朝天仰著,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對面的軍官也不看他,低頭翻著一沓厚厚的文件,微微點著頭,聲音平靜地道:「你說你在野人山俘虜了三個人,他們屬於支部隊?」「不知道。」趙半括一抽鼻子,忍不住坐起來,冷眼看著他道,「這些問題你們都問我幾十遍了,煩不煩啊,趕緊的,下邊的問題,六個不知道,兩個記不清,可以了吧。」軍官還是沒抬頭,正了正領子,把尉官領章移到原來的位置上,慢悠悠地開口道:「下一個問題,你說你在野人山里挖出過一個盒子,是什麼東西?裡面有什麼?」「不知道。」趙半括簡直要瘋了,今天換的這個問話的軍官,官銜不小脾氣還挺肉,軍部到底在搞什麼鬼,到底想拿他怎麼樣?同樣的問題翻來覆去問有意思嗎!軍官用平靜的語氣繼續問道:「下一個問題,你們那支隊伍還有幾個人活著?」「一個不剩,就我一個!」趙半括直接講起了氣話。聽到這句話後,對面的軍官騰地站了起來,抬起臉銳利地看著趙半括,像是要把他從裡到外解剖了看,好一會兒才坐下來,翻了一頁文件,恢復平靜,問道:「你別忘了,你是我們救的。下一個問題……」本來趙半括已經有軍官要和他急的心理準備,卻沒等到發作,而又一次聽到同樣的問話,他惱了,忍不住大吼道:「那也叫救?老子沒見過救人是先用炸彈炸的!」這句話顯然把軍官嗆住了,他好一陣不說話,最後才淡淡道:「那是個意外。」「意外?」趙半括哼了一聲,重新癱在椅子上,「好,我這會兒也出意外了,腦子變成糨糊了,什麼都回答不了了。」說完,死魚一樣一動也不動地躺著,準備裝死到底。應該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幹,軍官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一陣子,兩人僵持著,最後軍官看了看表,終於合起文件,起身走了。屋裡的燈一下就滅了,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裡。趙半括心裡—凜,想起了兩個月前戰場上那一幕,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摸黑往房門撲去,但一過去就硬邦邦地撞到了頭,疼得他咧了咧嘴。門上連個把手也沒有,從外邊鎖了起來,他憤怒地拍了幾下門,但怎麼也沒有回應,最後嘴裡喃喃地罵了一聲,他無力地躺倒在地上。這是第十七次審問。十幾天的時間,都待在他完全不知道是哪兒的屋子裡。同樣的問題,不同的人,機械化的連續審問,讓他非常崩潰。他以為這是軍法處置前的確認程序。他參加的任務搞砸了,部隊裡對這種執行機密任務完全失敗的軍人,最後的處置結果是什麼,他用腳指頭想得出來。也因為有這種擔心,他一直不敢多認真回答那些問題,當然,也是因為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問題該怎麼回答。無非就是俘虜盒子任務活口之類。但慢慢地他發現,那些級別不低的軍官除了問話外,什麼也不做,越審到最後他越覺得奇怪,後來乾脆試探著耍點賴,好像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於是,他的心態從恐慌崩潰轉到奇怪無聊麻木,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但他今天有些後悔這麼早把軍官氣走了,因為他一走,這裡就全黑了,除了他活動的聲音,其他什麼動靜也沒有。這跟他被炸彈炸昏後的感覺一樣,虛無,空洞,沒著沒落。什麼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遠了,抓不住,也感受不到。他很難受,已經死過一次,完全不想再嘗到那種滋味,哪怕是近似。反覆無聊的審問,讓趙半括失去了對時間的感應,對野人山的最後記憶也只停留在那次莫名其妙的爆炸上。他應該是昏了過去,再有感覺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很難受,只知道有一幫人圍著他轉,眼前是明晃晃的燈光,後看來來才知道那是在給他做手術。手術完成後的恢復期,他被關在一個密閉的屋子裡,被兩個蒙臉的護士輪流照顧著,這段時間倒是有數,四十六天,他記得很清楚。但是這麼長的時間裡,沒人跟他說話,也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所以這有數的時間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之後慢慢好了起來,記憶也慢慢找補了回來。爆炸,長毛,盒子,鐵車,廖國仁,小刀子,飛機,全都匯集到了一處,他清醒了,但更加不明白了。首先自己是怎麼被炸和被救的,一直沒人跟他解釋,直到後來審問開始,他才從第三個審問的軍官那裡問出來。據那多嘴的少校軍官說,當時交戰雙方都派了小分隊從側面迂迴襲擊對方,遠征軍小分隊先發現了他們,因為那鬼子上尉的軍服太顯眼,被他們誤以為敵方高官在戰場視察,就架起追擊炮轟了過,鬼子倒是死在了他的槍下,而趙半括就被迫擊炮轟上了天。不過還好,因為事發突然,第一發炮彈的落點沒有校驗,離他一定距離,所以他雖然受傷嚴重,但主要是被氣浪衝擊,炮彈的遂片倒是沒有怎麼打到身上,從這一點上說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之被小分隊隊員救了回來。他聽到這裡以後,就順著問長毛和那三個俘虜的消息,那軍官卻什麼都不說了,問急了就以機密為由塞他的嘴。這讓趙半括覺得很不公平。因為他發現,這三個人的去向問題,竟然也包含在他被問到的那十八個問題里,這就讓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後來他就因為這種不公平還有不變化開始煩躁,乾脆就耍賴了,但接下來的軍官沒一個吃他那一套,依然是那十八個問題,早上問晚上也問,沒有任何規律,而且還翻過來倒過去。以至於到最後他都能把所有的問題和答案倒背如流。趙半括本來就是老兵,身上有一股痞氣,雖然比不上長毛這些人,可這麼整了一通,他身上那股兵油子的氣息又復甦了。除了應著審問,其他大部分時間他在黑暗的屋子裡,思考著關於生和死題,廖國仁死了他沒那麼難受,但不知道為什麼,長毛的死一直讓他無法釋懷,每次想起都要胸悶一陣。他明明不喜歡長毛,為什麼還會這樣?他原本很想不通,後來就安慰自己,也許是因為親眼看到那個朝夕相處的人那麼輕易地死面前,他有些接受不了。最後,他把這一切歸咎為命運。他甚至想起了鬼子上尉拿的小手槍,那是一種大口徑的兩連發間諜槍,它的存在就是殺人和防身的,子彈的彈頭都會做成開花狀態或者沾上毒。長毛被那種子彈打到,就算被小分隊救回去,也是活不了的。這不是命運是什麼?鬼子上尉為什麼要先打他,當然是覺得他更危險,也是他的性格造成的。性格決定命運,他娘的,就是這麼個理。趙半括想到這裡,覺得解脫了。野人山的記憶隨著他的思考和自虐般的意識拷問,已經被他主觀淡化了很多。疑惑和愧疚,他已經不想背負,他累了,身體和心靈都太累,已經死過一次的他,很珍惜現在的活著。死者安息,活者苟活,這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所以,第十七次審問結束後,他很安心地吃完憲兵送來的食物,躺在地上,無聊地等待著第十八次的審問到來。但是,這一天卻沒有出現。第二十二章 重逢很奇怪,好像都過了一個星期,他渾身都發癢了,審問還沒有開始。他有點心神不寧了,以前的審問起碼也是一天一次,這次間隔了這麼久,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心裡發慌地繼續等,他感覺自己身上都餿了,以前每天都會有人專門打來洗澡水,但這幾天裡除了一點吃的,什麼都沒有,連送飯的憲兵都不露面了,食物居然從門口扔進來,跟餵狗一樣,直接讓他感覺自己是不是被上頭遺棄了。也好,怎麼也是活著,比被斃了強。他的腦子已經完全空了,什麼事都不想,什麼事都不做,成天窩在牆角里,偶爾起來走一走。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突然,門打開了,透進來一抹光,雖然只有一小縷光,但在黑暗裡待久了,還是讓趙半括一陣眩暈,感覺幾乎要瞎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感覺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緊閉的眼睛裡流下臉頰。這是身體的自燃反應,卻好像引起了來人的一陣善意大笑。趙半括感覺自己被架了起來,放到了椅子上,接著那陣笑聲停住了,在疑惑中,他聽到那個聲音對他說道:「趙半括,恭喜你,你的野人山任務,完成得很好,總部通令嘉獎。這是獎金,大洋兩百塊!你現在自由了。」自由?趙半括不明所以地重複著,試探著睜開眼,看見一個圓臉的胖軍官,掛著和善的笑容,又沖他敬了個軍禮,表情轉為嚴肅:「從現在開始,整個遠征軍駐地,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之後,趙半括手被握住塞上了一堆沉甸甸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是四封紅紙,裡面包的應該是大洋。這讓他意識到胖臉軍官是在開玩笑,疑惑和放鬆同時涌了上來。胖臉軍官也沒計較趙半括不給他回禮,對兩邊的憲兵看了眼,憲兵就一邊一個胳膊,把趙半括架出了房間。門外這時候是漫天的落霞,溫暖而不刺眼,但太多天沒有見到陽光的趙半括還是有些受不了,又閉上眼被架著走了十幾步,其中一個憲兵先放了手,把一包東西放到他的口袋裡,然後大大聲說:「兄弟,辛苦了,保重。」趙半括感覺胳膊一輕,另外一個也放了手。他又停了停,才微睜開眼,發現憲兵已經不見了,而眼前不遠處,是一排挨著山的石頭碉堡。碉堡非常方正,後面的山坡頂上是樹林和石頭,下邊的大門黝黑沉重,門上還開著一排小門,但都緊緊羹地關著。而前頭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憲兵,趙半括不確定剛才架他的那兩個是不是也在裡面。那些站崗的憲兵沒有任何表情,身體板正沒有一點動作,就站了千百年的石頭雕像,都快要跟碉堡融為了一體。這讓趙半括,里升起一股敬畏,不敢也不想在這裡多待,就轉身往後走,剛抬腿立刻發現自己有些腿軟,知道是關了太長時間禁閉的原因,只能慢慢蹭到一邊,找塊大石頭坐了下來。摸摸口袋,發現了一包煙,明白這是憲兵剛才給他的,他心裡忍不住有點感動,就虛晃著對那些「雕像人」拱了拱手表示感謝。又四面看了看,發現自己在一個半山坡上,山下有炊煙升起,能隱約看見燈火,還有嘈雜聲順風傳上來,他想那應該是座小鎮。回過頭,再看那碉堡和憲兵,他的心裡一陣迷茫。自由來得猝不及防,剛才還生死未卜,現在沒人約束,這些轉換讓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一下子感覺極度的不適應。趙半括搓了搓頭,穩定了一下情緒,掏出根煙點著猛抽了幾口。夕陽已經落在了山後,四周開始變得昏暗,從死到生,由關到放,這一切都讓他覺得人生其實不受自己掌控。胖臉軍官說得很輕巧,一句自由就把他打發了,兩百塊大洋,真不少,但這讓他覺得自己像被人羞辱了一通後,又扔來一塊骨頭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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