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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子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理會,悶頭找了幾顆菠蘿蜜,切了只有分發給大家,看趙半括醒了,用匕首插起一塊就甩給他。野生的菠蘿蜜甜的發膩,吃了幾個禮拜行軍糧,這東西確實解乏。快到傍晚的時候,電報機才有了回報的聲音,所有人本來表面上都各做各的事,對電報漠不關心,但收報的聲音一響,卻都三三兩兩圍了過去。廖國仁看著那張不算太長的電文,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幾遍,然後把它丟到篝火里。長毛急切地詢問到底軍部發回什麼命令,他的猴急樣讓趙半括心裡暗笑,看得出這位對那三十塊大洋還懷有最後的希望。廖國仁不耐煩道:「美國毛子那什麼也查不出來,他們說沒有任何部隊往野人山派過人,他們要我們把地圖帶回去檢查。」干,回去,回哪,印度?「長毛罵了一聲,不過其他幾個人卻幾乎笑了起來,蘭姆伽比這兒好一百倍,能回去當然是個不錯的結果。廖國仁板著臉:」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我們轉道騰衝,往北過怒江,把東西交出去後再回來。「」瘋了!「大牛嚷嚷起來,」老子不去,那邊是日本人的地盤,槍斃老子也不去。「」隊長,「小刀子也淡淡道,」我覺得咱們沒必要為張紙那麼拼命。「廖國仁看著他們:」對,咱們上峰也這麼想。所以軍部下了密文。「他翻出那張盒子裡找來的地圖,」軍部要我們去看看地圖上紅線指示的地方有什麼東西,看看美國鬼子到底在野人山搞什麼鬼。「趙半括聽了這句話,下意識地覺著奇怪。本來小分隊的任務他就不清楚,這倒好解釋,任務極其重要,所以密級很高。但這樣重要的任務顯然還沒有執行完,卻因為一張地圖臨時變更或者說取消掉,情理上怎麼也說不過去,怎麼都透著一股蹊蹺。不過趙半括畢竟不是大牛那樣的直腸子性格,這些想法只是悶在心裡,神情上也沒有表露出來。用趙半括他們自己的地圖,和美國毛子的線路圖對比,那條紅線離他們最近的那一端,最起碼還有十公里的路。那個地方,在趙半括的地圖上是一片空白,連基本的地形陡沒有,而在野人山外沿,那些已經被遠征軍偵查過的區域裡,兩份地圖的標示也很不相同。美國毛子的地圖上,標示著一條他們自己地圖上沒有的小河。不知道哪一方出了錯誤。地圖混亂,這讓趙半括預見到,後頭的路肯定會越來越難走,相比起來,原來的任務也不見得輕鬆。當兵的,走路行軍這種活,就是想偷懶也偷不到那裡去。改變任務的事算是沒了商量,頂著一腦門子的疑問,趙半括和其他人在隊長和小刀子的探路指引下,沿著地圖上那條神秘的紅線,慢慢朝野人山的深處扎了進去。沒有人知道,他們正在走向的,是一場噩夢,而且,是一場他們無法理解的噩夢。第七章 寬河因為之前那場仗打得實在痛快,這批人互相熟絡了一點,特別是軍醫,好像真的看上趙半括一樣,一路上和他東拉西扯,雖然讓他很不耐煩,但也間接了解了不少隊員的情況。除了那個探路的尖兵小刀子之外,隊員都來自新三十八師。這幫人都是一個月前才被師部選在一起的,互相間並不太熟悉,趙半括最後一個入隊,可能是因為有什麼原因臨時補缺。其他人都在蘭伽姆合訓了一周,所以稍微有點交情,但是也不深。最早在灌木叢里等趙半括的曹國舅,本名叫做曹正兌,是個狙擊手,因為槍法好,平時牛得要命,除了隊長外什麼人都看不上眼。探路尖兵是個孤兒,緬甸和中國的混血,被緬甸當地的土著人養大,後來日軍侵緬,養父母被殺害,所以就投了軍。他本來是第五軍某師游擊支隊的,大潰敗時和自己的部隊走散了,這才輾轉到了新三十八師。可能是因為熟悉野人山地形,才被徵召進了小分隊,擔當了探路尖兵的重任。從他的話里話外,可以聽出廖國仁是他的老上級,因此廖國仁本身可能之前也是游擊支隊專門負責特種任務的。四眼通信員王思耄年紀不大,據說是師部直接下來的,懂發報密碼和英文,因為是知識分子所以和其他人都有點距離,軍醫又犯賤喜歡去調侃他,所以長毛總說軍醫是看上人家了。王思耄不拿槍的時候書生氣很足,打起仗來卻非常手辣,槍斃俘虜,就算是傷員也不帶猶豫的,所以雖然看上去是一個麵皮白淨的讀書人,也沒人欺負他。用長毛的話說,正常的讀書人第一次衝鋒的時候就死了,活下來的都是瘋子,千萬別碰。至於那個大牛,名字叫商懷,聽上去很斯文,為人卻一點也不斯文。東北人,脾氣大得很,稍不順心就日爹操娘,不過脾氣大力氣也大,又趕上部隊的軍糧養人,把這傢伙吃得像牛一樣壯,據說小口徑的手槍打在他身上跟玩似的,擺弄起來重型武器絕對是一把好手,執行掩護任務絕對沒說的。說起來那個長毛,叫做游京。還真是個爆破手。前年在騰衝待命的時候,他因為得痢疾被軍醫治得死去活來,所以總是有事沒事找軍醫麻煩。軍醫說到他時極其不屑,可能是彼此脾氣很不對路的原因。長毛好像也是抽調過來的,軍醫不太清楚他之前的身份,甚至連他是因為犯事被貶,還是因為牛逼被特選進來的都拿不準。還有一個彝族的哈桑,叫什麼什麼古斯卡,平時不怎麼說話,整天板著個臉,隊裡的人除了隊長之外幾乎沒人和他搭腔。姓名和身份都不詳,可以說是古怪得很。剩下一黑鬼,半瘦不胖的,都喊他糙三。軍醫說那傢伙看著不起眼,但絕對不好惹,因為據說跟軍部的某個頭頭有親戚關係,參加進這次任務里,可能就是想混點資歷好往上爬。不過軍醫說這人雖然後台硬,但為人低調,平時只知道打仗和吃飯,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主兒。不能省略的是軍醫,聽說以前跟著戰地醫院在騰衝幹過勤務兵和醫務官,後來犯了點小錯誤,才被貶到了前線連隊。至於是什麼錯誤,趙半括問他他只是笑笑就不再提了。一通胡侃,趙半括了解到身邊的這幫人單論起來個個都有兩把刷子,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讓這幫爺們聽話又順利地併到一隻隊伍里,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如果廖國仁不是軟硬不吃的狠角色,這隊伍根本沒法帶。接下來的這段路雖然枯燥,但大家都很謹慎,這不光是擔心遇到日本人。在野人山這種原始森林裡穿行,除了要防備各種各樣的小蟲叮咬,野獸侵襲,還要時刻小心那些散在腳下的虛土泥沼,稍不注意踩過去,就可能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掉。所以大家都儘量避免落單,前腳壓後腳地依次行進,遇到稍微鬆軟的糙地就直接繞過去。這麼謹慎地走走繞繞,站站停停,一直走到太陽快下山,他們才看到眼前的森林變得空曠起來。趙半括聽到了一陣流水聲,走前兩步,一條五六米寬的河極其壯觀地橫在了面前。湍急的流水沖刷著岸邊的糙木,上游的雜木爛糙擠在河床里,看得出這幾天的大雨是造成河面變寬的主要原因。趙半括看了看廖國仁一眼,那張古怪得地圖還真不是亂寫的,他們自己的地圖上沒有這條河,美國人的地圖上有,說明這條河是這一年的時間裡形成的。在水系極度發達的胡康河谷,雨季多出一條河再正常不過,這也說明,這張地圖的所有者在近期通過了這條河流,至少是在雨季形成之後。看著這條河,大家有點傻眼,後來想了很多辦法,比如游過去,但是很快被否決了,最後王思耄建議道:「隊長,扎筏子嗎?」廖國仁沒答話,只是皺著眉頭看著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王思耄又問了一聲,他才默默搖了搖頭:「不行,這兒可能有鱷魚。」緬甸鱷是一種非常恐怖的動物,中日兩軍在緬甸死在鱷魚嘴裡的不計其數,所以在緬甸,只要是河流附近就幾乎沒有洗澡一說,就是打水也會先向水裡掃射幾梭子。更嚇人的是,緬甸鱷並不單單在河裡偷襲,還經常能上岸襲擊人類。深山老林里的鱷魚,誰知道會有多兇惡。一直沉默的古斯卡這時候開口了:「隊長,你看現在的這種水速,即使那些有那些東西也都被衝到了下游,除了岸邊的水坑糙塘里可能還有一個半個外,我們站腳的這一片區域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上過岸的痕跡。這番話說得也有道理,但是廖國仁沒有說什麼,只是揮手示意大家跟著走了幾步,找到一塊干慡的地方,開始拿出美國人的地圖查看,然後掏出指北針比對了一下方向,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道:」奇怪,這張地圖上顯示,順著河邊朝上遊走,有一座橋。「趙半括頓時疑惑了,這裡可是原始森林,這麼可能有人在這裡架橋?其他人也都露出一種不太相信的表情。長發捋了捋頭髮,嘲笑道:」這是他奶奶的鬼扯吧,有橋?那咱們不如再在地圖上仔細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到洗熱水澡用的窯子呢。「」圖上既然標出了這裡有河,說明他們確實來過,應該是正確的,去看看再說。「廖國仁看了看長毛,說完就朝前走去。第八章 過河沿著河走了不到五里路後,隊員們對橋的疑惑變成了驚嘆。原來真得有「橋」,但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而是一棵原本長在河邊的大樹,這時很巧地橫倒在河岸兩側,樹幹離水面只有不到五十公分,但顯然足夠人過去。大樹的樹冠在他們這邊,根部在另一邊,可以看到樹根那裡一片黝黑。從功能上說它是座橋也不完全正確,而且一看就知道,大樹的根部有明顯的爆破痕跡,很顯然,之前曾經有人從河對面過來。軍醫看了半天,驚嘆道:「我操,還有這招。」然後轉頭看向長毛,嬉皮笑臉說道:「隊長啊,你在地圖上找找,說不定還真的能找到窯子呢。」趙半括幾個人已經習慣他和長毛一有機會就擠兌,又忍不住得已經哈哈笑了起來。長毛倒像完全沒有聽到軍醫的酸話,表情少有的嚴肅,說:「老糙包你少他媽的扯別的,還有,這是定向爆破,不是小爺我沒想到這辦法,只是咱們沒這設備,要不老子也行。」總之看到這棵橫在河上的大樹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下不用冒險從河裡膛了,這種山洪一樣的水流,直接膛等於找死。至於扎筏子,雖然他們能搞定,但要讓十個人安全過去的筏子,砍樹製作什麼的太麻煩了。小刀子作為偵察兵,理所當然地頭一個走向樹橋,先踏上了一隻腳,使勁踩了踩。那棵大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非常粗大結實,小刀子用力踩過只是輕輕顫了顫。一試之下,看來這樹橋沒有問題,小刀子站了上去,回身打了手勢招呼大家過河,但是沒想到的是,幾乎在同一時間,遠處忽然」砰「的一聲,猛然間一顆子彈從他們身後的樹林裡鑽了出來,釘到了小刀子腳下的樹幹上,古舊的樹皮立刻炸開了一團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