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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市公安局搬到中山北一路沒多久,然而特事處卻沒有跟著一起搬去,而是另擇了一處單獨辦公。聽說,這正是新晉處長郭棟的主意,或許因為這個部門職權的獨立性,又或者是因為隱藏了太多不適合被系統內其它普通警員了解的秘密,他的申請得到了批准。

    新華路上,老別墅群和新建的高檔住宅區參次交錯。今天上午十時許,我沿著影城不遠的一處岔道往裡走,盡頭是個幼兒園,左手邊有巷子往更深處。地上偶有蔓糙幾簇,兩側青磚殘破,磚面上不知何時何人何事留下的痕跡處處。三五盞鏽去的黑鐵壁燈,引著我進了個小院落。院口釘了塊銅牌,上面的字儘管很小,但依然不合時宜:上海市公安局特事處。

    竟然找了這麼個隱秘角落,能在這兒辦公,真是讓人羨慕得很。話說回來,晨星報報社在外灘,正對著黃浦江景,也是讓人艷羨的所在。

    院落里門禁森嚴,我一眼就瞥見兩個攝像頭。武警筆挺地站著崗,聽見我找的是郭棟,神情略有些和緩——這大概只是我的錯覺。

    我沒有預約,等了很長的時間,才有人出來接我。

    不是郭棟,但也是熟人。

    一個胖子從樓里晃顫顫跑出來,嬉皮笑臉沖武警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

    「大家好大家好,這是我偶像啊,認識一下,大名鼎鼎的那半處。」他拉著我給守衛們介紹,大家顯然都知道這小子的性情從來沒個正經,笑著跟他打招呼。

    胖子叫甄達人,用他常掛在嘴邊的話來介紹他自己挺合適: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過小孩子麼想像力最豐富不過,干我們這行最需要的就是想像力,所以麼,哈哈哈哈哈哈哈,要謙虛要看淡要浮雲,我就是特事處不能或缺的第一干將嘛。

    「我什麼時候叫那半處了?」我問他。

    「你一個人撞的邪就能抵我們半個處,我給起的名字,有氣勢吧。」

    「聽著像王半城張半仙之類的。」

    「對吧!」甄達人得意洋洋地說。他絕對不是笨,而是有一套自動過濾系統啊……

    特事處小樓的前身不知是哪個富裕人家,多年的動拆遷後,上海現在還保留下來的老宅,每一戶都有長長的故事。不過看得出,小樓的內部格局被明顯改動過,原本的走道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狹小逼仄。改出來的空間,都併入了那一間間不知隱藏了多少秘密的房間裡。扇扇房門都是緊閉著的,讓人呆在裡面氣息不暢。

    我被引到二樓的會客室里,甄達人陪著我天南海北地閒聊,過了十分鐘都不見郭棟出來。

    「你們郭處呢?」甄達人正在和我講他昨天晚上剛誕生的「偉大構想」,通過反物質和正物質的能量落差建造永動機。別被唬住,他的物理水平絕不會比我更好,說的東西除了空想還是空想。我忍了會兒,見他有越來越興奮的趨勢,終於打斷了他。

    「大概手上還有點事吧,別管他我們先聊著嘛,好不容易能碰上個肯聽我說的,其它人不理解啊。」

    「其實我也不太理解,沒關係,真理在少數人那裡,天才總是要死了才會得到承認的。」

    甄達人總算是明白我在挪揄他,乾咳兩聲,放下這個話題,這才想起問我的來意。

    「還記得江文生嗎?等待亡者歸來!」

    我有些緊張地盯著甄達人,擔心他也說出沒印象不記得這種話來。

    「當然,怎麼可能忘記,我就是那次和你認得的呢。」甄達人毫不猶豫地說。

    「可是郭棟對我說,他不記得了。」

    「不可能。他開你玩笑的吧!」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茬,早上起來忘記颳了。

    「也許是在開我玩笑吧。」我慢悠悠地說。

    「這可是我們處成立初破的第一大案啊,論重要性和解決的完美程度,後來沒什麼案子能比得上。那個時候我還是菜鳥一隻,如果不是那哥你及時把字謎解出來,都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結果。想著我就後怕啊,這病毒一擴散,恐怕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甄達人就是太羅嗦,我截住他問:「怎麼能算完美解決呢,腦太歲不是跑了嗎?」

    「完美解決麼是相對而言,你知道大多數這類事件,總是多多少少留些尾巴。而且那個是處里的公斷,我是持保留意見的。哪裡有那麼輕易的事情,我看哪,嘿嘿。哦對了,你不知道我們後來又有了新進展,江文生他……」

    門口一聲咳嗽,然後郭棟大步走了進來。

    甄達人吹噓永動機時,我就聽見門口有些輕微聲響。看來他已經在外面聽了不少時候。我預感今天要達成目的會不太容易。

    我站起來和郭棟打招呼。

    「客氣什麼,坐,坐。」

    郭棟一臉和善可親,卻透著股子官氣。從前他可不是這樣。原本我多半會打趣他升官後有了官威,不過現在我卻沒多說什麼。

    「我們搬了新地方,你還是第一次來。這兒不錯吧,哈哈。」

    郭棟打著哈哈,我卻忽然沒了迂迴試探的興致,直截了當地把來意挑明。

    「還是上次電話里的事情,腦太歲最後怎麼了,我因為一些原因很想知道。我知道這不合你們的相關規定,不過郭處長,我們認識也那麼些年了,就當幫我個忙。」

    聽我用這樣的口氣喊他郭處長,郭棟有些動容,嘆了口氣說:「別這麼說,你這是在打我的臉呀。」他終於沒再說忘了,沉吟了一會,顯得有些為難。

    故作姿態。但我也拿他沒辦法。

    「我後來又想了想,是有印象。但這是好幾年前的案子了,具體情況有點模糊,調資料麼手續也比較麻煩。我把能記得的和你說一說,江文生的下落我們後來搞清楚了,確認他已和腦太歲雙雙死亡。所以,不會再有什麼亡者歸來了,這玩意兒早就死透了。」

    他手指在方案几上噠噠噠敲了幾下,抬腕看表,說:「哎喲,我這還有個會。你看這,真不好意思,那多你難得來一次,不湊巧啊。讓小甄陪你多坐一會兒,還有什麼要了解的你就問問他,年輕人嘛記性總要比我好點。老啦,過兩天有時間一起吃飯。」

    郭棟呆的時間還沒有他在門外聽的時間長,屁股沒坐熱就起身離開。從前他和我說話,就算是假裝的,也能讓你感覺大家在一條戰壕里一張坑頭上。現在就完全不同,像是換了個人。從副處變成正處,怎麼變化就這麼大呢。

    現在我卻沒有感慨人情世故的閒工夫,郭棟的腳步聲還沒遠去,就逼著甄達人快點把這個案子的後續卷宗調出來給我看。

    「這個這個,這是內部的絕密檔案啊,我我……」

    「我什麼我啊,沒聽見剛才郭處說嘛,只是手續麻煩點又不是不能給我看。他郭處怕麻煩你也怕?再說了,郭處最後不是讓你給我答疑解惑來著嗎?」

    我這也不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郭棟最後是給我留了個尾巴,我能不揪住它嗎?

    調內部資料給我看當然是違例的,但甄達人也聽出郭棟未說明的餘韻,沒再拿捏,就幫我去查結案報告了。

    說起來是卷宗,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疊疊鎖在鐵柜子里的牛皮紙袋,實際上早就電子化了,直接上電腦從資料庫里調就行。當然,這是不對外聯網的,不然被哪個黑客把庫里的絕密文件翻出來曝在網上……估計也沒什麼問題,大家會以為這是哪位想像力爆棚的作者寫的科幻小說。誰能想到,現實比小說更誇張呢。

    「沒法列印給你,就只能在這裡看。」甄達人刷了一次卡輸了兩次密碼,從庫里找出相關文檔,然後把電腦前的位子讓給我。

    屏幕上的報告沒有標題,只有一串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編號。

    十二月十三日,上午協調市局刑偵總隊,借調幹警兩名,下午遵照保密條例將兩人返還。十三日夜十四日全天調看監控錄像,鎖定兩條可能的逃逸路線……

    報告寫得極不通順,條理也不甚清楚。因為保密條例以及特事處當時人手緊缺,對腦太歲的追查從頭到底只有一個探員負責。顯然寫報告不是他的強項,常常把無關緊要之處寫了進去,比如借了兩個警員幫忙又不得不退回去之類,看得我相當吃力。

    我反覆看了三遍,把報告內容在腦袋裡排列組合,這才理清楚脈絡。

    江文生是在解剖趙自強屍體時,被太歲控制逃逸的。事後對前寄生體趙自強進行的屍檢分析並沒有太多收穫,太歲對生物的操控應該是通過侵入神經細胞完成的,是化學性而非物理性,人一死,細胞失去活性,痕跡就隨之消失。但不論如何,這種控制不是什麼魔法,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成,而且總有缺憾之處。比如江文生被寄生後逃逸時,居然沒有把身上醒目的白大褂脫下,如果是江文生自己犯了事出逃,以他縝密的法醫腦袋,是不可能出這種低級紕漏的。這小小的失誤,就為探員的調查提供了許多便利。

    監控錄像顯示,江文生是駕車離開的。開的是自己的別克車,不過開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一樣,還碰擦了旁邊停放的一輛警車。在上海,別克是常見車,同一個紅燈停下兩輛相同型號的別克一點都不奇怪。再加上道路上的監控探頭有限,對車牌號拍得不足夠清晰,所以光根據錄像沒法完全鎖定。好在有那件白大褂,許多人都對這名司機有印象,尋找目擊者變得比較容易,確切逃逸路線很快就釐清了。

    這輛尾號為1792的別克車上了內環高架以均速一百碼的高速急馳,後往西轉入滬閔高架。這正是江文生平時回家的車行路線——他家住梅隴,當人想逃避或找尋一個安全的避難所時,回家這個念頭會在第一時間冒出來。估計江文生被控制後,本體意識和腦太歲相交融或被吞噬有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下意識地選擇了這個方向。當然他並沒有真的回家,而是順滬閔高架一路駛上了滬杭高速公路,在海寧加滿了油,上了一次廁所。不知道江文生被腦太歲控制後,是否還有排泄這種生理需要,但他在廁所里做了另一件事:在一個蹲坑隔間裡,發現了被扔棄的白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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