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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死心眼的女孩,你有時候也是這樣。梁應物說。
我覺得這是在誇我。
梁應物幫她給警方打了招呼,做好鋪墊,在反覆叮嚀她,不要再突然消失,尤其是不要自己跑去那個失蹤橋洞去調查。
「你們會怎麼做?」張岩執著地問。
「那多還沒木ilai,我先去核實你這個信息。」這種沒邊沒譜的傳聞,警方通常情況是不會管的,就算確認了那裡失蹤過一兩個流浪漢,警方也很難做出斷然舉措。封鎖橋洞不讓流浪漢住?或者由警員加班流浪漢住橋洞臥底?這些都不可能。就算在橋洞加裝攝像頭,都要級級批報申請下經費才行。大案要案,領導批示就可以加快進程省略手續,但僅僅使館流浪漢們,又沒有死者沒有人證物證……所以,暫時一切還只能靠我和梁應物的個人關係個人力量去做。
在我和梁應物通過電話之後,梁應物把我們商量後的決定轉達給張岩。
「如果那個橋洞的確在發生失蹤案,那多說,給他兩天時間。兩天內,如果他回得來,他去假扮流浪漢住橋洞。回不來,我去。這件事情,我們管到底。」
次日,我起了個大清早,鬧鈴響時,發現自己昨夜居然捏著手機和何夕電話打到一半時睡著了。到八點多,我在國道轉到高速入口前停下來給她撥過去,她說:「忙著,好好開車。」就掛了。完全何氏風格,但我總覺得,相比從前,少了分冷冽多了分溫柔。
中午時分,進入南昌市區。事情過去了這麼幾年,城市在市政建設的大變革中早就該了模樣,當年的罪案現場已經不在,道路拓寬,周邊平房全都拆除了。林傑幫我聯繫了當地刑警徐亮,關於那宗案子的一起切,也就只能聽他敘說。好在他記得很清楚,說得很詳細。記憶力是好警察的必備素質,但幾年之後能這樣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也許跟重要的,是這宗案子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
「最早的時候,也沒覺得和其他的惡性案件有什麼大的區別,死了個人,疑犯潛逃。這種事情呢,常常發生的。」徐亮說道。八、生者與亡者 「就是這條路,不過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徐亮指著一條來回四車道的柏油路對我說。
這是條沿河路,那時候劉春城租下的房子,現在已經是河濱的景觀綠化帶了。
「案發時間子啊三月一日凌晨零點至兩點間,這裡在零六年還比較荒,這樣的時間段,沒什麼路人。死者租下的店面是路口第一間,157號。159號沒租掉,空關著。161和163號那晚沒人住,165號及對面的154、156號都反映,在凌晨一點左右,聽見犬吠聲,大約持續了五六分鐘。還有人聽見大聲喊叫,有的說一聲,有的說兩聲。」
「犬吠?」
「對,劉春城好狗,從老家邵陽帶來的,一條拉布拉多,養了五年。這條狗現場沒找到,不知所蹤。到了三月二日,因附近起火,房東擔心房子,又聯繫不上劉春城,跑過來看情況。開了門後,見劉倒臥在後院中,身周有大量凝固鮮血。當年入春很早,最高氣溫差不多近二十度,劉春城身體已開始輕微腐爛,很多螞蟻。」
徐亮點了支煙,說幾句抽一口,說幾句抽一口,一會兒就又換了一支。警方介入後,現場考察諸多痕跡,初步判斷這是入室行竊被發現,劉春城與歹徒搏鬥後身亡。其實屋內並沒有翻找的跡象,也有可能是仇殺,但考慮到劉剛來南昌,本地沒有仇人。而刑警赴邵東調查後,劉的家人也回想不出任何有這種深仇大恨的仇家。所以,警方最後認為尋仇可能性較低,應是小偷入室時被發現,兩人發生打鬥,劉在打鬥中死亡,而兇手驚慌之下,顧不得偷東西,迅速逃離了現場。
從現場痕跡來看,歹徒闖入前院時發出聲響被劉聽見,他取了菜刀躲在門後,等門被撬開後,當頭就是一刀。
「這麼說,第一刀是劉春城砍的?」我問。
「很可能。在島上我們發現的血跡化驗為A型,而劉春城的血型是AB型。」
房氏兄弟的血型就是A型,我已經在邵東縣醫院查到了。
「但是,按照常理,偷東西被發現,特別是先被砍了一刀,難道不該迅速逃跑嗎,怎麼會立刻做出足以讓劉春城死亡的反擊呢?」
「這的確是個疑點,但人在緊急時,常常會做出違反常理的反應呢,而且有些兇悍的傢伙,說是偷,撬鎖的時候,手裡都握著把刀,以便在被發現時威懾對方。一旦有人反抗,立刻就是一刀上去。」
「劉春城挨了幾刀?」
「兩刀。左上臂一刀,胸前一刀。後者是致命的,直插心臟。兇器是帶血槽的三角匕首,只要在胸腹區捅一下就是致命傷。」
「那麼兇手吃了幾刀?」
「從現場情況看,可能也挨了兩到三刀。劉春城在門口被反擊,他左上臂的刀傷就是在門口受的,然後他往房間裡逃,在臥房裡發生最後的打鬥,從血跡看,他又砍中了對方一到兩刀,對方只捅了一刀,他真不走運。」
「已經拔刀互砍了,在門口的時候劉春城縣發動攻擊,反擊只令他左臂受傷,為什麼他反而往屋裡逃呢?」
徐亮聳聳肩:「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兩人的第一回合里,劉春城明顯占了便宜,而他敢持刀堵在門口搶先下手,也不乏勇氣,怎麼會一擊之下返身就逃。或許是劉春城看清楚了對方手裡的兇器,了解這種匕首的危險性才跑的。」
「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冷靜地判斷武器威力呢。就算他這麼冷靜,怎麼會逃進房裡,那也是一條死路呀。你看會不會是他認識這個闖入者,而且很懼怕他,所以儘管先砍中一刀,但看清楚對方的臉後,下意識地逃跑?」
徐亮笑笑:「你是想說劉家所謂的」死者復生」?這事兒可就有點荒謬了。」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神情間又帶著些疑惑。
「但是……不是……」他猶豫著用詞,又說:「其實我本來是覺得,雖然我不出劉春城有什麼仇人,但現場看,尋仇的可能性也是相當大的。」
「本來?那是什麼讓你改變了看法?」我問。
「有個問題我憋了很久,你到底是為什麼要來了解這宗舊案呢,是為了劉春城,還是為了殺他的那個人?」
我一時語塞,這事說來話長,而且坦率相告,也許並不合時宜。
「好了,好了,不必回答。其實這和我完全沒有關係,我只需要滿足你的好奇心就行了。」
「謝謝。」我說。
此時,我的腦海里已經開始構築那晚的情景。
凌晨一點,銀光滿地,月色微涼。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悄無聲息地貼著牆根走著,他微低著頭,或許背上有駝峰突起,或許小腹有明顯的啤酒肚,當然這些都是掩飾,如果把他的衣服掀開,將看到一個猙獰恐怖的肉球,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如有生命一般,哦是的,它就是有生命的。
他抬頭看看門牌,157好,正是地頭。他飛快地四下張望一遍,然後找到白天標記過的地方——這兒的外牆殘破了,凹凸不平,正適合踩腳翻進院子。他用帶著的長柄鐵錘把院牆上插著的碎玻璃清出一個缺口,然後把鐵錘隨手一扔。第二天這柄鐵錘被附近一個居民撿回家自用,幾天後主動交到警局。但指紋已經被污染,無法再提取兇手的指紋,更有可能的是兇手本就戴著手套,沒留下一點痕跡。警方順著鐵錘追索來源,結果是一個建築隊幾天前失竊的,線索就此而斷。
扔棄鐵錘後,他用厚布纏住戴了手套的手,這使他翻牆而入時,沒有被玻璃渣刺傷手掌。可是當他落地,那條拉布拉多開始大聲咆哮起來,這或許是他沒有料到的。
「哦對了,那條狗呢,當時它是關在籠子裡還是放在院子裡看家的?」我問。
「狗本是拴在院子裡的,現場留下半截狗鏈,是被掙斷的。可能這條狗掙脫了狗鏈,想救主任,卻沒能辦到。我懷疑狗市追著兇手去了,反正後來,這條狗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此後也在市內的醫院調查過,看有沒有被狗咬傷的可疑人物,沒結果。」
犬吠驟然響起,他只怕也嚇了一大跳,看清楚那條大狗被鏈子拴在樹上,才心定些。頂著狗吠,他飛快來到門前,門鎖時最普通的司別靈鎖,一把螺絲刀插進去,一扳就開了。然後迎面就是一聲大喝,比唾沫星子更快的,是刀。
被狗驚動了的劉春城,飛快地從廚房取了把菜刀,守在門後。他以為是雞鳴狗盜之輩,對付這種人,你狠他就軟,你軟,他就狠,他舉著刀,打算等那傢伙進門的一刻,給他個厲害。
聽著外面聲響,敲門的那一刻,劉春城吸了口氣。門開了,冷風從門前黑影的兩側灌入,他一刀砍下去。
他可能砍偏了一些,沒有照著最致命的部位來了一下。因為儘管是小偷,真砍死了也得判防衛過當。砍中一刀的時候,借著月光,他也看清了黑影的臉,那竟是一張死人的臉,因為受傷而格外扭曲可怖。
死亡時人最大的恐怖。看見從死亡中歸來的人,真真切切地在面前,那一瞬間,巨大的建海讓劉春城轉身就逃。他逃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黑影的反擊之勢在他的胳膊上開了道口子。
然後逃得再快,卻是一條死路。在最裡面的方面,他被黑影堵上了。劉春城發出最後的呼號,拼命揮舞著菜刀抵抗。他又砍了黑影幾刀,也許是重傷,也許只是皮肉傷,但不論是怎樣的傷,黑影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不是看在他身上,根本感覺不痛。實際上,他極可能真的感覺不到痛。
黑影只捅了一刀,直插心臟的致命一刀。然後離開。
狗呢,狗市什麼時候掙脫了鏈條的?是在兩人搏鬥的時候嗎,那它也沒能救回自己的主人,或許是在黑影厲害以後,忠犬在主人的屍體旁悲鳴幾聲,循著黑影的氣味,追蹤復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