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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能和人保持距離,又能讓人對「瘤」視而不見,還有什麼比馬戲團更合適的地方?

    現在的馬戲團已經越來越少,因為人們可以選擇的娛樂活動越來越多。徐亮不到一小時就給了我答覆,就只有兩家,還都是野馬戲團。

    這兩個馬戲團其中一個現在已經解散,另一個依然在四處演出,時下並不在南昌,而在海寧。在開車出發前,我把徐亮最後的剩餘價值也壓榨出來了——我讓他給我開了封介紹信,敲了刑偵隊的章。馬戲團可以不賣記者的帳,但打著警察的牌子,總得對我客氣三分。

    「晶彩馬戲團來啦,精彩節目,目不暇接。」

    大幅的宣傳標語貼在一所小學的門外,下面還有幾大張宣傳海報。這些天來,晶彩馬戲團租了學校的操場,每晚演出兩場。現在第一場快結束了,我花三十元買了第二場的票。

    操場中央被燈打得通明,有兩個大音響放在跑道上。圍著操場放了兩圈椅子,再後面就是站票了。我坐在第一排,音箱裡放著刀郎的歌暖場,音量震耳欲聾。

    一會兒節目正式開始,觀眾差不多把兩排都坐滿了,算是上座率不錯。一個衣服儘量往少里穿且綴著晶晶亮珠片的女主持先說了幾個網絡小火,看大家沒多大反應,就招呼「兒郎們」上場。

    一台節目下來,還挺成規模,先後上來六七個馴獸師,一個小丑,兩隻猴子,一隻羊一匹小馬,兩隻鸚鵡,甚至還有一隻老虎。狗當然最多的,我看得很仔細,沒有拉布拉多。

    節目結束,我拿著記者證和南昌刑警大隊的介紹信找到了馬戲團團長,一個五十多歲的精瘦男人。

    他看我記者證的時候,還以為我是來採訪的,表情頗不自然,亦喜亦憂,不知道我是來報導他們演出精彩,還是來找他們麻煩的。等再看到介紹信,就更是不踏實,皺著眉頭說:「刑警隊?」

    「其實就是打聽一下,在零六年的時候,你們團里有沒有收留過一隻拉布拉多流浪犬?」

    「駝子?你們是為駝子來的?」

    我振奮得幾乎要捏緊拳頭大聲叫嚷,原本是大著膽子天馬行空的推想,結果證實正如我所料,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讓人得意的呢。

    肯定就是腦太歲,聽團長怎麼叫這隻狗的就知道了。駝子!

    「是背上長了瘤的嗎?棕黃色的?」

    「對對。」二零零六年三月底四月初,具體那一天團長既不清了,在馬戲團的演出場門口,忽然就徘徊著這樣一條狗。

    原本也沒人在意,特別是它背上的大瘤,老實說,看了有點噁心。

    直到有一天,晚上馬戲團的節目散場後,門口竟還圍著一群人,不停大聲叫好。原來這隻狗居然用兩條後腿直立起來,兩隻前腿不停向周圍的人作揖。等到幾個馬戲團的人也擠進去看熱鬧時,這隻狗竟用兩條前腿玩起倒立來,然後凌空翻了個筋斗,周圍喝彩聲一片,比馬戲團正式演出還要熱鬧。

    毫無疑問,這隻寶貝狗立刻就被帶回團里,從此成為晶彩馬戲團的一員。它背上的瘤儘管難看,馴獸師給它做了件錦衣,穿在神聖,只見得背上高起一塊,像個駝子。所以大家都叫它駝子。

    團長對駝子極盡讚美,說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聽話的狗,只有你想不到的節目,沒有它做不到的節目。他打賭,駝子絕對能聽得懂你在說什麼的。

    絕對同意,我默默地說。

    有這樣一隻神奇的狗,馬戲團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足有三成有餘。到了零七年初,團里老訓狗師得了腎病,換了個叫王雯的新人。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特別喜歡狗。而駝子也非常討她歡心,很快王雯就宣布駝子是她養著的,不演出的時候,駝子總是繞著她走,晚上也住在她房裡。

    「雯子還教它玩電腦呢,學會了開機關機,沒事就用爪子搭著個滑鼠,在屏幕上點來點去,你說這狗聰不聰明。」

    它可比你想像的聰明得多,起碼它得比你聰明,我在心裡說。王雯教它電腦?恐怕是它估計引王雯教,好正大光明地使用電腦吧。什麼在屏幕上點來點去,那是它聽見有人來了,把正在看的頁面關掉裝傻呢。

    一個人這麼寵一條狗,當然會生出感情。於是腦太歲在想辦法能夠上網的同時,產生了些副作用。那就是王雯開始擔心駝子背上的瘤,想要找醫生開掉它。

    「我一開始就勸雯子,倒不是說錢的問題,她願意拿自己的工資區給狗開刀,誰也說不著她。但這麼大的瘤,開掉了狗還能不能活,就算能活,這得耽誤多少場演出。駝子那時候可是我們團的台柱子,是寶貝,很多人就是衝著它來看的。小女娃兒性子倔,就是不聽。但也奇怪,每次只要說是帶狗去看病,它就死賴著不走,怎麼拖都不動,要麼就是一溜煙跑掉,追也追不上。所以我說,它絕對是聽得懂人話的,它也不要開這個刀啊。」

    「後來呢?」我急著問。顯然駝子已經不再馬戲團了。

    「那是前年春天的事情,駝子到我們團滿一年。雯子說什麼也要送狗去卡到,我想想也就算了,別傷了她的心,人總比條狗重要,你說是吧,她想冒險就冒把。那時我們團正在崑山演出,那兒有個很出名的收益,看了雯子悄悄拍給駝子拍的肉瘤照片,說這個刀他能開。駝子可精著呢,得瞞著它,編個瞎話帶它出門,不能讓它知道是帶它去開刀的。」

    「所以,王雯就真的帶狗去開刀了?」我問。

    團長點了點透,重重嘆了口氣。

    這一刀,就開出了大事。九、橋洞下  「死了一地啊,死了一地,哎喲我的娘。」老漢喊著娘,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那個情形,陰森啊,連著好多天,我閉上眼睛就能瞧見,這輩子是忘不了啦。」他把煙放在嘴裡,使勁地嘬。

    面前的整座山,都是智蟻科技的養殖基地。這是眼下最熱的保健品公司,打著生態養殖的旗幟,號稱最高等級的螞蟻是用豬肉加專門配方食料放養餵大,把小小的螞蟻賣出黃金價。現下什麼東西只要是放養的都貴,連螞蟻也要放養了,一下子就偶人,打敗許多其他的「圈養飼料型」螞蟻類保健品,銷量節節攀升。單看山腳下那片白色的內部度假村,就知道他們賺了多少錢。

    日上三竿,我正在一片油菜地旁,和一位農家老伯聊天。

    這是崑山,當年王雯帶著駝子去找的獸醫,本就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農民別墅里。

    王雯一去就沒有回來。等到第二天,團里派人去找,小別墅里沒有人應門,隔著窗戶向里望,就看見地上有血。

    王雯和駝子都死了,那個姓游的獸醫不知所蹤。

    王雯的手上腿上有很深的狗咬傷,但致命傷時割喉一刀。駝子背上的駝子不見了,一片血肉模糊,且右後側動脈被劃破,死於大出血。

    警方的調查記過,當時游一生的家人去了海南遊玩,診所里只有他一個人。游一生開刀失敗,致狗大出血,且發狂咬人,這對他的名氣是毀滅性打擊,有可能一時不理智產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同時王雯的衣衫有撕扯跡象,也不排除游一生見色起意施暴未果後殺人的可能。另外,手術割下的瘤不知所蹤,是案子的另一個疑點。

    現場的情況一片狼藉,狗死在手術室,王雯死在客廳,是在向外逃的時候被椅子砸倒,再遭割喉的。椅子上採到了游一生的指紋。

    游一生「畏罪潛逃」,警方當時一度在汽車站火車站等交通樞紐布網,監控家庭電話,卻一無所獲。

    其實,現在想來,腦太歲進了馬戲團,最後落得這樣的記過,完全是它自己的選擇所致。如果不是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條馬戲團中的寵物狗,事態絕不會發展到後來的地步。但它的運氣之背,依然讓我嘆為觀止。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厚道,又有兩條人命傷在它手裡,但作為一個以滅亡人類這個物種為目的的異類,一個曾導致上百人死亡的殘忍惡魔,現在多出來的這幾條人命,完全是「誤傷」級的。

    我可以大概想到當時的情景。王雯把駝子騙去看醫生,但害怕進了診所被駝子識破謊言,預先帶了一隻強效麻醉針。她可能在接近診所的時候就一針扎進駝子身上,讓駝子失去反抗能力。

    腦太歲在針扎進宿主身體時才發現不對,然後調集能量在狗體內迅速分泌出抗麻醉的化學物質,所以狗甦醒的時間比王雯預料得早得多。應該是剛上手術台,醫生才沒切幾刀的時候。

    駝子復甦後的激烈反應,致使游一生劃破了狗的動脈造成大出血,當時的情況對腦太歲來說必然十分危急,這隻拉布拉多無法再作為宿主使用,它得要立刻更換宿主。

    其實在我向來,腦太歲還是有另一個選擇的,就是拼著受些傷害,假作被切下來的肉瘤,被扔進垃圾箱裡,等待時機。為是麼它沒這麼做,也許是它已經習慣於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習慣於有一個受它控制的宿主了,慣性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也許是游一生在開刀的時候發現這個「瘤」非常奇特,不打算把它扔掉而是做切片實驗,那樣就算殺不死腦太歲,也會大大傷害其神經。後一個選擇也有另一個問題,它完全可以等王雯回去,游醫生一個人要切片研究時寄生的。

    如徐亮所說,總有些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無論因為怎樣的動機,腦太歲先是控制狗咬傷王雯,再附體控制游醫生。王雯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當時瞧見這如電影《異形》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就算腳沒有受傷,大概也嚇軟了,終於在逃出大門前輩游一生追上殺死。

    警方不下了天羅地網,為什麼沒有抓到游醫生,在我看來,並不是腦太歲狡猾,而是警方的預判出現了錯誤。

    通常此類惡性案件,兇手都會外逃,特別是和家中沒有聯繫,外逃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警方的所有手段,都是針對外逃而來的。但我覺得,腦太歲恐怕逃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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