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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如果腦太歲真的把記憶編織到如此細緻的程度,就更容易識破了,因為沒有人會把這樣繁瑣的記憶放在表層記憶中的。

    所以腦太歲為林傑編織的虛假,對那些節點之間的連線,恐怕也就只有類似「走去的」「開車去的」「搭車去的」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了。當林傑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時候,這些記憶就和正常記憶沒什麼兩樣,但他現在意識到了,深想下去,就赫然發現,自己的腦海中,那些節點之間的記憶,是空的。

    「沒錯了,沒錯了,問題就出在那次毆鬥調查上。你得再找到那幾個車匪。居然這麼快就找到分歧點,看來把這件事託付給你,是個正確的選擇。嗯。如果接下去的調查碰到什麼困難,儘量打電話給我。嘿。」林傑嘿然一笑,作為對先前惡劣口氣的道歉。

    當年籃下江文生車的五個人,是五兄弟。老大房祖德,一下依次是房祖才、房祖孝、房祖慈和房祖仁。這五個人,是村里出了名的二八,壞事沒少做,提起他們,人人都搖頭。那時候,村里年紀最大的老人甚至發狠說,這五兄弟,死了不讓他們葬進祖墳。

    然後最後終究還是讓他們進了祖墳,在邊角上的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五個名字寫在同一塊碑上。

    夕陽下,我站在他們的墳前。房氏五兄弟竟然已經死了!  

    是燒死的。死亡時間,2005年12月。死於一場山火。

    真是狠啊,把所有線索都燒了個乾乾淨淨。的確,分歧點就在這五兄弟上。我已經從縣醫院裡查到,五兄弟2005年12月確實來就醫過,其中兩個人的傷勢不輕,一個左臂骨折,另一個鼻樑骨折上唇唇裂。這說明他們多半真的和江文生幹了一架,但是江文生去了哪裡,則必然和林傑寫在報告裡德不一樣。可現在這五個人一死,再去哪裡找線索呢?

    我繞著墓碑轉了兩圈,心想,如果是林傑在這裡,他會怎麼辦?

    他會查這五個人是怎麼死的!

    毫無疑問,這五人的死和太歲有著直接的關聯,這就是線索。

    期貨的是座叫六里嶺的小山頭。巧了,林傑記憶中,他擊斃江文生,就是在六里嶺一處無人居住的獵人小屋旁,一樣也起了火,只是沒燒掉整座山頭而已。看來腦太歲編織的虛假記憶,也是有原型的。

    五兄弟活著的時候是禍害,忽然間死了,除了他們還或者的老娘痛哭流涕之外,沒人惋惜,背後感慨天道循環報應不慡的人,倒是肯定不少。所以,為是麼這樣巧,五個人都跑到六里嶺去,並且在火起時沒能跑出來,沒有人去細究。就是這山火是怎麼起的,事後林業局派人糙糙調查,也沒有結果,只說是意外起火。  

    哪裡可能是意外起火,分明是縱火。

    我把自己代入林傑的角色,大腦全力開動。假設縱火是腦太歲所為,那麼它必須具體附生在某個人身上,控制他實施縱火。這個可能是江文生,可能是林傑自己,也可能是另一個未知的人。找到這個人,就重新找到了鑰匙。

    那麼先從目擊者開始查,有沒有目擊者?誰是第一個看見火起的,誰是第一個救火的?我在附近問了幾家人家,卻都無解。山火起,聲勢浩大,第一時間發現的有許多人,但都是遠遠望見的。沒有哪個人在現場,哦,是沒有哪個還活著的人當時在現場,除了已經死去的房氏五兄弟。

    目擊者這條路走不通,事後調查工作呢。關於起火的原因,要不要再去找當年調查大火的林業局有關人員呢?我一琢磨,估計找了也沒有用,調查員肯定不是專業鑑別人士,調查的手段也必然粗糙,當年沒查出個所以然,我現在再回頭去問,更問不出什麼歷來。如今重新再請專業人士查?開什麼玩笑,山上樹啊糙啊都重新長得鬱鬱蔥蔥了,沒有時光機,拿什麼查?

    如果是林傑,這種情況,他肯定還有其他的招術,他會做什麼呢?

    想不出來,我又不是林傑。

    我重重一拍自己的腦袋。對啊,我又不是林傑,幹嘛要學他,做回自己不好嗎。好歹我在特事處也是個小名人,誤打誤撞地解開過許多詭異事件的謎團,也不能說是全靠運氣吧。  

    做回我自己,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天色已晚,先找個地方住下,總不能再和昨天一樣,找個加油站停睡在車裡。

    縣醫院不遠處,有一個招待所,院子裡能停車。林傑的虛構記憶里,就有這家招待所,他「記得」自己完成任務後,在這兒住了一夜,次日清晨驅車開回上海。沒想到還真的有,腦太歲編故事實在細緻。

    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本地女人,完全是一關不上的話匣子,我只是稍稍寒暄了一句,她就把男人不工作兒子不讀書等一些列家庭矛盾都攤給我了。

    我向來是很不耐煩聽這個的,但常常又被迫聽這種事情。沒辦法許多時候,你得等採訪對象把情緒宣洩乾淨了,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不需要採訪這個老闆娘,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她說話,因為我意識到,她這樣性格的一個人,又做了南來北往的客店生意,這小縣城裡,怕是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因為我的出奇配合,她甚至邀請我吃晚產——一大張她自己烙的麵餅。

    「餅很香啊,你人真好。」我奉承著。早就搬來張椅子坐在她櫃檯前,就著碟花生,擺出一付要和她聊一個晚上的架勢。

    「老實講,我原來對你們這裡啊,印象可不算太好。我有一個表兄,前兩年開車打這裡過,被路霸搶了呢。  

    「前兩年?哪一年的事情?」她問。

    「零五年。「

    「那難怪了,打從零六年起,就沒這事情了。你哥被搶,是不是在……「她說了個地名,因為口音的關係,我沒有聽得很清楚。

    「就是國道靠近六里嶺背面那段。「她見我疑惑,又補充說。

    「應該是那兒,聽你的意思,零六年開始你們這兒公安打擊了?」我故意問。

    「嘿,不用公安打擊,有老天爺看著呢,那五兄弟不知幹了多少壞事,被山火給燒死了。」

    接著,老闆娘就開始歷數房氏兄弟禍害鄉里的事跡,直說到他們被一場無由大火所燒。

    「你說奇怪不奇怪,就這麼被燒死了,他們怎麼一塊兒去了山里呢,還一個都沒逃出來。所以說,這全都是報應啊。」

    看來這就是鄉里鄉鄰對這事情的結論。在刑偵人員看來別有玄機的疑點,對老百姓們來說,用「報應」二字就都能解釋通了。

    這些信息對我的價值不大,我一邊聽著,一邊在想,房氏兄弟設路障攔車收錢的地方,就在六里嶺邊,這意味著什麼。

    先前我在縣醫院了解過當年房氏兄弟受傷的情況,五人身上都有傷,兩人重一些,三人輕一些。常常我的思路會有點滯後,到現在和攔車點的信息一碰,我總算是整理清楚這背後的意思。  

    一個法醫和五條兇狠的大漢幹了一架,居然還贏了,這是林傑被編織過記憶里德信息。實際上呢?

    江文生在被腦太歲附體前,肯定是沒有多強搏擊能力的。附體後就變得如此神勇?難不成腦太歲主動輸送能量給這幅軀體,讓其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並不是說絕對不可能,但在腦太歲消耗了大量能量附體之後,這種可能性很小。

    從五兄弟的傷勢來看,並沒有哪個人的傷重道喪失行動能力。一般在搏鬥中,一對多並取得勝利,只有兩種情況。第一自然是把所有人都打到,第二是殺一儆百,把至少一個對手迅速殺死或重傷,讓其他人知難而退。這兩種情況,都和五兄弟當時的傷情不符。

    另一個有用的信息是,五兄弟去就診時,有幾個人身上染了大灘鮮血,讓醫生以為他們傷勢極重,但檢查後才發現時輕傷。醫生肚子裡就覺得,那多半是別人的血,但五兄弟的凶威放在那兒,誰敢去問呢?

    的確是別人的血,我想,是江文生的。

    江文生當然沒有死,要是他被五兄弟打死了,腦太歲不死也去了半條命,就不會發生控制林傑的事情。有沒有可能在搏鬥中腦太歲附在其中一人身上呢?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被我排除了,先不說腦太歲怎麼做到在其他四兄弟的面前偷偷控制另一個人,五兄弟是一起去醫院的,其中一個人身上忽然長了塊肉瘤出來,醫生也會發現的。  

    所以江文生大量流血,又沒有死,卻是怎麼擊退五兄弟的呢。我想來想去,就只有靠拼命了。

    舊時幫派火拼,暢遊人自切一指或自捅兩刀,而令對方退走的事情。因為對自己能狠得下手的人,對別人當然更狠,如果沒有做好承受這樣損失的一方,就會知難而退。

    江文生對自己,無疑能做到狠到極點,怕是引刀自宮這樣的事情,都可以不皺眉頭就做出來。因為他已經不是他自己了。

    想像一下五兄弟和江文生衝突的情景:刺了他一刀,他竟然沒有痛呼倒地,而是一聲不吭地用手抓住刀刃生生掰斷,手指都被切得只剩一層皮連著也恍如無事;打斷了他的胳膊,照樣還是衝上來,用刺出來的白骨茬子扎你的眼睛。一個人可以狠到這樣,那麼即便是五兄弟這樣的凶人,也會心裡直冒涼氣,在還有戰鬥能力的時候就退去吧。

    而江文生打成這樣,就算痛覺傳不到腦太歲身上,就算腦太歲能做到控制血管迅速止血,宿主本身也會變得十分虛弱。傷成這樣,當然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養,不能再開車了(林傑的回憶錄上,車被五兄弟賣了,未作追查,下落不明)。打鬥地點離六里嶺這麼近,江文生會不會就直接遁入六里嶺了呢。

    六里嶺,六里嶺。虛假記憶力的六里嶺小火,真實世界中的六里嶺大火,當年在六里嶺里,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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