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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管最終活了下來,但其中經歷的艱辛,雖然沒有告訴我,我也能想得到。出於她的個性使然,她沒有把這些告訴你,但並不等於她沒有傾訴的需要。」
梁應物看著我搖頭,我默然不語。
「她告訴我,她現在還活著,卻不等於以後還會活著。很多問題只是暫時被壓制,並沒有徹底解決。畢竟她走的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道路。哦,也許那些傳說中的人物走過,陳摶啊彭祖啊,太虛幻了,和沒有一樣。海勒國際的醫療實力很強,但是面對這樣的難題,依然有太多力所不及的地方。X機構里有許多天才的學者,她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實際上這對我們也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課題,我起的作用,就是牽線搭橋。」
「謝謝你了。」我說。
「沒什麼可謝的。這一切,本該是你來幫她想辦法的。但是你一直憋著不問她,還刻意迴避談到任何有關的話題。所以,她也只好繞開你來找我。我答應她,在你主動之前,不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你還記得,這些年來,我勸過你多少次,讓你向她挑明,好好談談她身體的問題嗎?」
我嘆了口氣,說:「記得。」
「可是你總是重複那些見鬼的屁話,說什麼這是她的隱私,要等到她主動來談。在我看來,你們兩個都是副倔脾氣。但她是女人,你是男人。這事情,總是你不對。」
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笑他有點大男子主義,然而這刻,我只有點頭,說:「是我錯了,我想通得太晚。」
「能想通,就不算晚。好了,這就沒我的事了。你們兩個聊去吧。」他說完,站起來出門去了。
我想了想,也站起來,拉住剛推門進來的何夕的手。
「別在這裡了,去我那兒吧。」
這一夜,何夕罕見的柔軟。我握著她的手,讓她俯靠在胸口,聽她低聲地,用近乎喃喃自語的語調說著,說著。
她從來沒有哪一次,說了這麼多的話。我極後悔,後悔自己竟然讓她獨自承擔了這麼久。
何夕告訴我,她在瑞士治療時,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每天就是從這台儀器下來,又抬到那台儀器上,各種各樣的注射劑不斷。她重新見到我時是短髮,那是因為有一段時間,她所有的頭髮都掉光了。
而她在痛苦的治療中,還必須保持儘可能多的清醒時間,在這些時間裡,要用特定的呼吸法呼吸,並且嘗試與體內的「元嬰」溝通,這也是觀想的一種。
在她做的許多治療中,有大部分是壓制子宮內太歲生長的,但這個莫明而來的胎兒生命力極強,越是受到壓制,越是要反撲。其間有兩次劇烈反撲,那時胎兒已經差不多完全成形,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甚至影響到何夕的大腦,導致何夕一次昏迷六小時,一次昏迷三十八小時。第二次昏迷醒來後,何夕一度失去所有記憶,差點讓醫生以為她已經被「元嬰」取代了。
昏迷時的記憶,是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海洋中,過了幾年之久。那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煎熬,連何夕這樣的人,都有幾次想放棄。好在當她終於醒過來,並且恢復記憶之後,就奇蹟般的在觀想時可以感覺到元嬰的存在了。
這是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就是能夠覺察到在身體的某處,有那樣一團有時像火,有時像水的不穩定的存在。在她吸氣、吐氣、觀想有能量從元嬰流出,流經全身經脈時,有時這團存在會像漣漪那樣波動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治療六個月後,何夕返回上海時,其實情況還不是非常穩定。她必須每兩天給自己的腹部注射藥劑,長長的針管是直接刺入子宮的,五毫升的淡黃色藥劑實際上是一種足可以讓十個成年人死亡的神經衰弱毒劑,用以減弱元嬰的活力,以免其太過活躍。但是通過梁應物與X機構開始合作治療後,情形又有了很大的改善。
這幾年間,何夕應用了兩個新的治療手段。一是接受催眠引導,以便與元嬰更好溝通,同時也有專門的氣功師幫助她調整呼吸感受內氣;另一個是逐步減弱神經毒劑的子宮直接注射,反?是循序漸進地在鄰近子宮的器官中注射少劑量的神經毒劑,誘使元嬰釋放能量,來治癒改善「周邊環境」。
這兩種方法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尤其是後者。雖然還沒到可以隨意操控元嬰,調動其龐大能量的程度,但現在元嬰即便在身體沒有受到神經毒劑侵害的情況?,也會不斷地釋放能量,改善身體機能。而神經毒劑,變得只有在偶然元嬰精力過於充沛時,才少許注射一些。就像上周那樣。
「現在的關鍵,看來在於能量的平衡。」何夕說:「如果太歲和宿主之間的能量落差過大,就會破體而出。必須得把太歲的能量疏導出去,在太歲和宿主之間慢慢形成固定的能量流通管道,那麼能量自然會從高位向低位流動。這種平衡不是說要讓能量平均化,而是……」
她在思考一種說法的時候,我說:「像太陽系?太陽的質量遠超過系內任何天體,但卻可以維持平衡。質量過小,就無法拉住其它天體,質量過大,變成黑?的話,就會吞掉一切。」
「對,就是這樣,很好的比喻。人體就得像一個星系,有一個合適的能量源發光發熱。這就是道家的修煉之道,人法自然。」
「所以也許到哪一天,你的身體徹底穩定平衡了,會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就像六耳(1)那樣?」我問。
「也許,誰知道。」何夕用不在乎的語氣說。
我忽地苦笑說:「其實查不查逃跑的腦太歲,根本就和你的元嬰沒半點關係。這純粹就是我自己的心結,要是早點和你這樣說開,我也不會攬這檔子事情。」
「你現在也還是可以不攬。」
「噢,晚了,現在我的好奇心已經發作了。」
周老頭的確藏了私房錢。我悄悄地用一百塊,換來他承認了林傑回憶錄里所寫一切的真實性。
已經是中午,我坐進車裡,一邊啃著帶來的麵包,一邊順手拿起林傑的回憶記錄,再次翻看。
車已經開出上海一百多公里,但在這本回憶錄里,林傑從出發至找到白大褂的內容,才占了總體的半成不到。
看來才只剛剛開頭啊,我心裡說。忽又覺得不太對勁,這回憶錄原本也看過許多遍,雖然到了這裡,在林傑的追捕行程中遠未及半,而且都在高速上走,可記下來的節點很少,但也不至於才二十分之一呀。
帶著疑問,再去看這回憶錄,一頁頁往下翻,到了在邵陽市邵東縣調查被江文生重傷的幾個車匪路霸時,也不過才占了整本記錄的十之二三。照理來說,應該已經過半才對,如此的比重失調,是因為從那裡往後,每一件事記載的詳細程度,都遠遠超過了之前。
看來,是因為追捕行動自那之後,就變得激烈化,那是能抓住江文生最關鍵的一段經歷,當然要記得比之前詳細得多。
我合上本子,發動汽車,打算再次上路,車行五十米,突地急剎。
不對!
這本本子可不是交給特事處看的追捕記錄,林傑寫下這些的意圖,是想找出自己的虛假記憶,所以不該有側重的。林傑肯定是把能回憶起的東西,都回憶了一遍,能記起多少就都寫下來。
所以,調查車匪鬥毆事件之後的記錄,之所以會更詳細,原因只能有一個——林傑對那之後的記憶更清晰。
一個人對某件重要的事情產生深刻的記憶,這是很正常的。但是對一個時間段內,任何一個環節的記憶都很深刻,就不正常了。
看來,我可能找到記憶分岐點了。
六耳:那多靈異手記《返祖》中的傳奇主角。七、記憶迷宮 「什麼事?」林傑用不耐煩的口氣問,而我卻在其中聽見了一絲期待。
「我在海寧,剛剛確認到那件白大褂。還沒有發現異常。」
「那就繼續查呀,來煩我幹什麼。我已經把本子給你了,這事情就和我徹底,徹底……」說到這裡,他舌頭打了個結。
「就和你徹底沒關係了,我查出什麼,你也不打算知道了?」我故意問。
「你這不是還沒查到嘛、」他的口氣軟下來:「好吧,什麼事情你問吧。」
「我剛才又看了一遍您的回憶記錄,發現從在邵東調查江文生的毆鬥事件開始,就特別的詳細。你在那之後的,是不是比之前要清楚很多?」
電話那頭一下子沉默了。對這樣的人來說,只要一個提醒就足夠了,之前他那位身在局中,所以才一直沒有看破。
停了有半分鐘,林傑才說:「是的,要清楚很多。非但清楚很多,而且在一個節點和另一個節點之間的,卻非常模糊。」
我們對事件的記憶,是由一個個節點組成的。比如一次約會的記憶,可能由初見、牽手、某幾句話、付買衣服的帳、輕吻等數十個節點組成,但節點和節點之間不可能是空白的。比如在一家店裡待了二十分鐘,看了一件紅衣服一件綠衣服一件黃衣服,最後買了紫衣服。買紫衣服的時刻作為一個印象深的節點,留在我們的淺記憶中,而看其他衣服,由於並無意義,所以就在記憶里消失了。但這並不是真的消失,而是進入了大腦的深層里。當我們會以這次購衣過程,先想起那件紫衣服,再順著回溯,就會牽出之前的二十分鐘裡的具體逛店過程。
可是,如果林傑現在依然可以很清晰的記得節點所發生的一切,卻對節點之間的連線想不起來,就很說明問題了。這並不能怪腦太歲虛構記憶時不夠周密,實在是不可能把線也一起編進去。好比可以虛構出和一個人的談話,虛構出談話者的相貌穿著,這都沒問題,然後再虛構出下一個談話者。但是怎麼從這個談話者過度到下個談話者呢。頂多說是走去的或是開車去的,再具體就沒辦法了,走了多少步,走的時候看見了誰聽見了多少聲鳥鳴甚至風力大小,或者開車的時候踩了多少次油門剎車,要把這些都編出來,得多大的工作量,恐怕腦太歲也力所不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