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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過往的幾年中,我有好幾次忍不住想向郭棟打聽。但我總覺得,如果何夕知道我打聽腦太歲的下落,也許會有些想法,畢?在她的體內就曾孕育了一個太歲。關於太歲的話題,向來是我們之間的禁區。好吧,也許她並不在意,只是我自己在畫地為牢。
「現在你總想起來了吧?」我問。
「如果我說我還是想不起來呢?我壓根就不記得有這回事!」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盲音,我愣了。郭棟居然把電話掛了。
見鬼!這是怎麼回事。一瞬間,我甚至有了身在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學者正視平行世界的假說,而在平行世界假說中,也細分出許多種。有人認為有無窮無盡的平行世界,每個人在每一刻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分離出新世界,比如?個是在肯德基點了咖啡的世界,一個是在肯德基點了可樂的世界,當然也有沒有進肯德基的世界。選擇是無窮的,意味著任何一刻都會分離出無窮的新世界。說是平行世界,也可看作是無限龐大的樹狀結構。
這樣的假說其實極其主觀,意味著每個人都可以真正意義上改變世界。當然,可能松鼠的一舉一動也會產生新的分枝世界,誰知道呢。
科學的最前沿對常人而言,往往與妄想無異,但關於平行世界……記憶中,我確實去過另一個世界,在七年前。那是和都江堰鐵牛有關的另一段歷險,那是一個和這個世間有九成相似的地方,也有一個我,一個已?結婚的我。
這個世界常常離奇到像在看科幻小說,但不論如何,我明白剛才的這一閃念只是錯覺。可是我也不相信郭棟真的會把這麼大一件事情忘記,否則他就該入院治療健忘症,而不是升任特事處正處長了。
見鬼!他為什麼要否認?
「嘿!」
「小心!」
我扭頭往發聲處看,卻發現他們正看著我,確切是在看我頭頂上。
我沒來得及再做出任何反應,左手的咖啡紙杯就被重重砸了一下,連著手背也磕到,疼得我呲牙咧嘴。
咖啡當然撒了,腿上濕了一大灘,幸好已經不是很燙。我噝噝吸氣,看清楚那是小半?紅磚。要不是被咖啡杯擋了一下,恐怕我的左手就得傷筋動骨,現在雖然痛,應該沒什麼大事。
但天上怎麼會下磚頭。我抬頭往上看,三樓的窗口,正有人伸頭出來。
「誰,怎麼回事?保安呢?」那人怒氣沖沖地喊叫,直接把我的火氣憋回肚裡。
怎麼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幾個保安的態度立刻強硬了許多,然後我才明白,原來是有人往樓上扔了塊碎磚頭,準頭不好被窗框彈回來,誤傷了我。
沒人來管我傷沒傷,我這狼狽的樣子只能證明我不是那個扔磚頭的。保安神情嚴肅,讓扔磚頭的自己站出來,否則就要叫警察來。其實沒東西砸壞我也沒傷殘,警察來了也不能幹什麼,純粹嚇唬人。
回應保安的是沉默,沒人站出來承認。聚在這兒的每個人都是張臭臉,看起來誰都有可能扔石頭。而且站在這裡意味著和政府部門叫板,力量強弱對比明顯。弱勢群體容易抱團,哪怕和扔磚者不認識,也會保護他不被抓出來。
對抗的氣息濃厚起來,保安火氣上來,雙方推推搡搡,局面有點混亂。
「幹什麼幹什麼,動手是不是,你們現在敢動手,明天早上就見報。你們試試看,你們試試看。」
最近和媒體交道打得多了,報紙上撐腰的文章不斷出來,這些抗議者膽氣一天比一天足。話放出來,保安手上立刻緩下來,朝四周張望,好像要看看有沒有記者在。
記者又不會在臉上刻字,但還是有些狐疑的目光在我臉上盤旋。因為和那些抗議者比,我的神態過於平靜。我聳聳肩,向他們笑笑。於是他們的動作立刻更輕柔了。反正只是塊磚頭,被砸到的也只是我。這樣的時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保安們的觀察力更強一點,想找出誰扔了磚頭並不困難。剛才我被砸到的那一刻,在人群里的某處形成了一個目光焦點(我的狼狽像當然是另一個),我只來得及瞥到一眼。不過在保安問話的時候,又有幾個人的目光不自覺地往那兒偏。
所以考察人們做什麼,要比說什麼更有價值。
事情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事實上當有了這麼多線索之後,我還是確定不了打翻我咖啡的罪魁禍首。因為那個人的形象,實在和想像中怒氣沖沖的抗議者太不一樣了。
這樣的人怎麼會扔磚頭?我撓了撓腦袋,走過去。不是為了找她算帳,而是……要真是她扔的磚頭,也許會有一個足夠讓我寫篇深度報導的故事。
這是個穿了身碎花公主裙的女孩,黑色褲襪白色的圓頭皮鞋,圓臉圓眼睛小翹鼻子,細看有點小雀斑。稱不上有多漂亮,但頂著個BOBO頭,看起來很可愛。以我這雙毒眼,她該有二十三四歲,不過這樣的打扮,一百個有九十九個以為她是十幾歲的九零後。
這樣一個女生怎麼會站在這裡?她會是黑車司機,打死我都不相信。
女孩咬著下嘴唇,神情有些不安,視線和我相交的時候,她錯開了眼神。發覺我走過去,她更是側了側身,十足一個做錯了事不敢面對的小孩子模樣。
我見她雙手捏著拳頭,緊貼在裙邊,心裡還在想她會不會再有什麼過激的行為。並沒有,反而看我走到近前,大概是知道總逃不過去,她又把身子轉回來和我道歉。
「對不起。」她微低著頭說:「不知道會砸到你,真對不起。」
她的聲音很奇特,一字一句,清楚得有些鏗鏘,和她的外形打扮完全兩種感覺。
「哦,你把磚頭扔出去,總會砸到些花花糙糙的。」我開了個玩笑,希望能拉近距離。
我目光打了個轉,卻發現在女孩的腳邊,有面硬紙板做的牌子,有字的那面朝下,不知寫了些什麼。
我彎腰去撿,女孩先一步拾起來,高舉過頭。我退開一步,看清楚了紙板上的字。
「還我寶寶!」
我皺起眉頭。還我寶寶?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人聚在這裡是為了抗議釣魚執法,怎麼會有個女人跑來要孩子?咳,瞧她打扮,還真看不出她已經是孩子媽了。
她舉起牌子後,就不再搭理我,奮力向著三樓開著的那扇窗口晃動紙牌。窗邊的人看了一眼,就縮回了腦袋。
到底怎麼回事,哦等等,也許是我搞錯了?
「那個,打聽一下,你們聚在這兒是為了什麼?」我問旁邊一個穿著牛仔襯衫的平頭男人。
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異地看著我:「你不知道?你不是記者?釣魚呀,我們都被釣了罰過錢的,執法隊的人太黑了,我們得把錢要回來!」
「那……」我指了指把「還我寶寶」來回搖動的女孩(好吧,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她的確不像個母親):「她這是?」
平頭聳了聳肩:「這個我也不清楚,好像她男人也是干我們這行的。」
說到這裡,他又聳了聳肩。他的確是個開黑車的,也就是無證運營。他並不避諱這點,之所以來這裡抗議,是因為執法隊的執法程序不合法。就像這些天裡許多媒體評論的,用假裝乘客的方式釣魚,是違法手段,照理他從前交的那些罰款,都得退回來。原本這世上不照理的事情很多,可現在執法隊輸了第一宗釣魚官司,被淹在網友和媒體的唾沫里沒了還手之力,讓他看見了退回罰款的希望。站在這兒的人,差不多都是和平頭一樣想法的黑車司機。
所以他的意思是這女孩的老公也是個開黑車的。
女孩在這裡站了好些天,早上來傍晚走,中午吃自己帶來的飯盒子,一點都不合群。有人問她話,也愛理不理。昨天有記者問怎麼回事,具體情況平頭沒聽見,但那記者和她說了沒一會兒話,就跑開採訪別人去了。
「好像是說,她男人被抓了。裡面的人就沒理過她,可是……沒聽說執法隊會抓人呀。可能是她搞錯了,這傻丫頭老倔的。唉,搞不太清楚,搞不太清楚。」平頭聳聳肩,示意他所知道的就這麼點。他已經聳了三次肩,看上去很喜歡這個動作。
男人被抓了?我又看了眼「還我寶寶」的牌子。她的男人就是「寶寶」?
可就像平頭說的,城管是無權抓人的啊。
這事情透著蹊蹺,記者喜歡的就是蹊蹺。
我道了聲謝,轉回頭再去找女孩說話。
打了兩聲招呼,女孩卻不理我,只顧搖著牌子,看都不往我這兒看一眼。
我摸了摸後腦勺,看來這女孩兒可不太好打交道呀。從懷裡摸了張名片出來,遞到了女孩面前。她這才轉頭看我。
瞧瞧我,又瞧瞧我手上的名片:《晨星報》首席記者那多。
看清名片上的字,她一把接過名片,神情和剛才大不一樣。
你是記者?她問。
因為說得急促,語調又怪,我並沒聽得太清楚,但想必就是問這個,便點頭。
「哦……啊。」她發出了兩聲揉雜了訝異和喜悅的感嘆,薄薄的臉皮立刻漲紅起來。這年頭碰上個記者能激動成這樣的太少見,看上去滿腹冤屈只等向我傾訴。
然後她飛快地說了幾句,因為心情,她原本怪異的語調被放大了,讓我完全聽不明白,只好請她慢慢講。
「哦,對不起。」她刻意放緩了語速,好讓我聽請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