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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就在一個多月前,還有個找不到工作捨不得住旅館的泥水工,自恃膽大陽氣足百邪辟易,住到失蹤地道里去。只一個星期,人就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我聽說過最多有同住的兩人一起失蹤的,以一年半計,平均每個月失蹤一個人,就已經有近二十人消失。實際的數字肯定比這更多。

    雖然這事情在流浪漢世界中,幾乎人盡皆知,但沒有人認真調查過。流浪漢和流浪漢之間的關係並不會太親密,彼此都有著一份提防,談得來的,也多是?為同病相憐,所以沒有人會冒著搭上小命的風險調查失蹤真相。實際上,不管失蹤地道里有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會對整個流浪漢世界造成影響,只要別住在那兒就行了,不是嗎。

    所以王隊的預見完全正確,如果警方真的要查,搜集線索恐怕費時費力,難。

    「那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梁應物問我。

    「還沒想好。」我看了他一眼,說。其實我有點希望梁應物可以伸出援手,但看這意思……我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你知道我現在最怕什麼嗎?」我問他。

    他笑笑。

    「我最怕張岩又衝到報社來,或者是發簡訊來,問我有沒有找到她的寶寶。我有點過低估計這事情的難度了。」

    梁應物又笑笑,說:「不是你過低估計這事的難度,而是你過高估計現在的自己了吧。」

    「怎麼說?」我不明白。

    「你剛才說的那些,是問了多少流浪漢以後總結出來的?三五個?」

    「六七個吧。」我聳聳肩。

    「其實還有另一條路不是嗎,你?成流浪漢,混在他們中間,呆個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接觸上百的流浪漢,從他們嘴裡打聽關於地道的事情。也許你會碰上親歷者,也許你會碰上目擊者,也許你會碰上直接接觸過失蹤者的人,也許你會碰上在那兒住過一小段時間卻沒失蹤的人。不論如何,都要比你現在接觸六七個人後下的結論更靠近真相。很多年來,你一直走的就是這條路吧。」

    我惱火起來,我知道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但這更讓我生氣:「可是那樣就有用嗎,你確定?」

    梁應物喝了口熱巧克力,說:「我當然不能確定。但你現在看上去正一籌莫展,不是嗎?再說,你難道向來是?確定了再去做的人?」

    「你是說我變了?」

    「人總是要變的,不是嗎?」

    「見鬼,我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去找流氓頭子的麻煩,淋著雨跑了大半夜,在刑警隊和派出所兩頭來回跑,四處找流浪漢搭訕,結果證明我變了。因為我不打算風餐露宿和流浪漢們勾肩搭背,就該被你指責?哦,誰找不出點道德瑕疵,可是你什麼時候開始做審判者了?」

    我的音量大到蓋過音樂,有幾個人往這裡瞧了一眼,但也僅此而已。

    梁應物反倒笑起來:「哈,你心虛了。我們都已經過了那個覺得靠自己一個人就能拯救全世界的年紀了。我並不?在建議你混到流浪漢群里去查這件事,更不是指責你。我只是說,我們都變了。」

    「所以你也變了?」

    「當然,誰能不變呢?」

    我愣了一下,一時無話。過了片刻,我說:「這事情從裡到外都透著奇怪的味道,我本來是想,你這裡能不能幫忙查一下。你們和警察不一樣,不用考慮對社會安定的破壞性有多嚴重,只要足夠古怪就行。」

    「你知道我們是研究機構,這種事情,專門調查特異事件的特事處更合適。你不是認得郭棟的嗎?」

    「別提了,他現在一副官腔,求他辦事情,不定拖到什麼時候。用你的話說,他也變了。要?你們X機構……」

    梁應物向我做了個壓低聲量的手勢。X機構的存在對公眾來說是個秘密,他們內部肯定有類似禁止在公眾場合談論的條例,至少要屏蔽敏感詞。

    「噢,X機構X檔案,大家都看過美劇。」我可不在乎這些,現在本人的心情正不慡中:「我相信你們最初的確是純粹的研究機構,成員也都是你這樣的科研者,但那麼多年下來,那麼多資源集中到你們手裡,越來越多的特權,即便這些都是為了研究,但最終的結果……我沒有必要細說了吧,我們都不是毛頭小伙子了,都知道資源和權力的過度極中,會帶來什麼必然的結果。」

    梁應物?嘿」了一聲,側了側頭,沒有反駁。

    「你自己呢,不再是個純粹的實驗室動物了吧?」

    梁應物擺了擺手,燈光黯淡,看不清他的表情。

    「牢騷發完了?」

    「呵,哈。」居然被他說成是發牢騷,我一陣不忿:「回頭我就向報社請個長假,去臥底流浪漢。我這也不是發什麼善心有多高的覺悟,我這就是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要是路上瞧見了我,給我碗裡多扔點硬幣。」

    梁應物指著我大笑起來:「我不是毛頭小伙子了,我看你倒是還像,真不經說,一說就衝動。」

    我虎著臉,三秒鐘以後也開始笑起來。

    「但你不是說真的吧。」他問我。

    「怎麼?」

    「我知道你有同情心泛濫的時候,也知道你一直好奇心泛濫,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沒人可以獨自拯救世界,沒有誰是超級英雄。所以很多時候,你要明白重心該放在哪裡。」

    「那你說我該放在哪裡?」

    「人嘛。」梁應物話說到一半停下來,像在想著什麼。然後他喝光杯中的熱巧克力,用紙巾拭拭嘴角。

    我盯著他,梁應物很少對我說這類話,不知道他最近碰到了些什麼事情。

    「對張岩來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劉小兵,所以劉小兵出了事,她可以豁出一切去查。」梁應物說:「要是她家樓下雜貨店的老太太出了事,她會這樣嗎?」

    「當然不會。」

    「那麼這說明她道德上有問題嗎?」

    「當然……不會。」

    「王隊不是也和你說,如果是你的私事,他就會幫這個忙。他這麼講,你也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嗯,但你到底想說什麼?痛痛快快說出來。」

    「我想說的是親疏。如果一個醫生全心撲在工作上,只顧開刀救人,結果老婆病死在家裡,即便會受到大多數人讚賞,但他自己一定會後悔的。很多時候,哪個更重要,在於哪個更親近。為別人而活的是聖人,人類幾千年來出過幾個?其中又有多少是經過後人美化的?我不是聖人,你是嗎?」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並不很中聽,但我知道這是大實話。

    「我想,對你現在來說,最重要的是何夕,是把太歲的事情搞清楚。嗯,如果你真要去查太歲,那麼在正式動手以前,你最好能和她好好地聊一次,相信我,你需要這樣的機會。至於失蹤事件,看你還能剩下多少時間精力了。我不是讓你去深入調查失蹤案,也不是不讓你去,你自己掂量著。」

    「我們都變了。」我說:「我得喝點酒。」

    「得了吧,你一沾酒精就醉,我可不信你連這點都會變。」

    「人總是還得有點不變的東西嘛。」

    我終究還是沒有喝酒,提了要梁應物用X機構的力量查一下失蹤案,他應著,但讓我別抱太多希望,除非是真的發現了什麼,否則他也不能動用太多的力量來查。

    當晚我和何夕通了很長時間的電話,有時候是她在說我在聽,有時候是我在說她在聽,有的時候都不說話,卻也不覺得怪異。

    你今天有奇怪,她在電話里說。

    我沒回答,她也沉默。

    然後,我想她一定在電話里聽到了腳步聲。

    「開門吧,我帶重辣的麻辣燙當夜宵。」

    醒來的時候,頭很痛。我想是昨天喝酒所致,又好像最後並沒喝。眼前的天花板是陌生的,身邊沒有別人。

    昨天夜裡,我們完事後好像有那麼段時間,平躺在床上,挨在一塊兒,看著黑暗裡模模糊糊的天花板說話。當然我其實看不見她是否和我一樣也睜著眼睛,我想是的。我們似乎談到了太歲,談了什麼我竟記不起來。也可能是我一直想談,這麼想著的時候,就睡著了,然後在夢裡談的。我能記起?的,是睡著前我拉著她的手。

    她可能八點以前就去警局上班了,這樣算來才睡了不到五小時。她常常在解剖室里一待一整晚,第二天依然精力充沛,黑眼圈都沒有。我比不了,她在許多方面是非常人的。我是說,真的非常人。

    沒留什麼紙條,這不是她的風格。在早餐桌上有一杯涼了的咖啡,看樣子是她為自己煮的時候順便多煮了一份。這也不很像她的風格,我微笑。

    我給張岩發了條簡訊,然後出門。

    簡訊主要是安撫一下張岩的情緒,告訴她我一直追查著。她沒有回。

    大約在十一點二十分,掛著「宣傳處」牌子下的門開著?我敲了敲,然後走進去。

    左側辦公桌後站起來一個黑瘦精幹的男人,問我是不是那多。這就是林傑了,我來前電話里和他約過,並沒說具體什麼事情。

    他和我握手,動作乾脆有力。然後他謝謝我對色情髮廊的舉報電話,大概他以為我就是為這來的,其實我都不打算真寫什麼稿子。

    一起吃飯吧,我說。他愣了愣,然後笑說這兒食堂的伙食很不錯的。一個完全不熟的客人飯點跑過來,在主人開口邀請吃飯之前就反客為主,確實讓人彆扭。當然,我接著說一起去外面隨便吃點的時候,他就明白情況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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