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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十小時裡的來電記錄有六頁之多,我用鉛筆在感興趣的記錄旁做三角記號。一遍看完,共做了七個記號,桌上送來的外賣已經快冷了。我準備先幾口把盒飯幹掉,再進一步篩選一下。就在這個時候,我桌上的電話響了。
「你好,請問是那多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普通話不太標準,但聽不出是哪裡的口音。
「是的,您哪位?」
「這樣問似乎有些唐突,不過上個月二十五日,你是否曾在EYES網站上發過一個貼子?」
我立刻就愣了。
EYES就是那個解碼網站的名字,但這個人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再次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註冊EYES的BBS時並沒有填寫正確的聯繫方式和真實姓名,在網上免費註冊幾乎沒人會這麼幹。我填寫的唯一真實信息就是國家和城市——中國,上海。還有我並不怎麼用的英文名——NADO。無論他是BBS的版主還是用黑客手段看到了我的註冊信息,都沒可能據此找到我的啊。
我還在驚疑不定,電話那頭因為我長時間沒有聲音,再次問了一遍:「請問二月二十五日,你是否在EYES上發過一個貼子,內容是一幅需要解密的圖?」
「你是誰,我們認識嗎?」我反問道。如果他認識我,還有可能通過NADO猜到我的身份,因為這和我名字的拼音非常像。
「不,我們沒見過,如果不是那個貼子,我也不會知道你的。」我剛才的問題實際上已經承認我就是發貼者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哦……這並不是關鍵,我對那幅圖很有興趣,如果可能的話,我們能否見一面,我有些問題想要向你請教。」
「好的。」我立刻就答應了。這個人雖然希望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但他自己也一定知道這幅圖所代表的東西。在去過馬哈巴利普蘭的遺蹟和知道爪窪海溝的高能粒子束後,這個從天而降的新線索對我有無窮的吸引力。
原來以為永遠無解的謎團,突然又有了鬆動的跡象,哪怕這個人再怎麼神秘,甚至還可能有點危險,我都要想辦法把事情搞清楚。
有人愛財,有人愛名,有人愛色。這些我當然也喜歡,但最誘惑我的,卻是真相。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少數人知道,把全世界都蒙在鼓裡的真相,能讓我產生極大的滿足感。這就夠了,名利色的作用,還不都是讓人獲得滿足嗎?
「我們什麼時候見面?我隨時都可以。」他顯得很高興。
「就今晚吧,你知道衡山路的耕讀園嗎,那裡的包廂很安靜,私密性也不錯。八點好嗎?」
「謝謝你,晚上見。」
掛了電話我發了好一會兒愣,等到熱線電話接線員大聲問了好幾遍「記錄本在誰那裡」,才回過神來。這時也無心再篩選新聞線索,隨便選了個鄰居老頭在家裡大肆收集破爛,搞得大樓里臭氣衝天的投訴,就匆匆出了報社。
採訪完畢發了稿,時間是晚上六點不到。我再叫了份外賣,然後打開IE瀏覽器,點進EYES的BBS。
用搜索功能翻出自己的貼子,最後的一條回復依然是二十多天前的,這貼子已經算是徹底沉了下去,如果不是有心人像我這樣查,絕看不見這個貼子。
從以前的回貼里判斷不出誰對此感興趣,或許給我打電話的人根本沒有回貼,因為他也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吧。讓這個貼子沉下去,然後單獨找到發貼者,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方式。
我提前半小時到了耕讀園,要了一壺凍頂烏龍,開始安靜地等待。八點整,一個穿著長風衣的男人走進了包廂。
這個男人一進來,我心裡就生出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我上下打量著他,這時節上海的氣溫已經開始轉暖,穿長風衣固然有些不合時宜,可也不至於讓我有這樣的感覺啊。
男人臉略圓,相貌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就連一雙眼睛也平平無奇,瞳孔有些混濁,顧盼之間顯得沒有精神。我有些失望,但心頭的不舒服卻依然存在。
「你就是那多吧,冒昧來訪,你可以叫我張明。」
什麼叫「可以叫我張明」?我一邊心裡嘀咕著,一邊站起來,以為他要和我握手,卻沒見他伸過手來。
我猶豫是不是要主動伸出手去,可這位張明卻沒有一點反應,兩個人對站著,氣氛有些尷尬。
「哦,請坐,請坐。」張明作了個「請」的手勢,我們終究是沒有握手。
我有些鬱悶,開口問道:「張明先生,怎麼你還有其它的稱呼方式嗎?」
「那是我的中國名字。」
我意外的再次打量他,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外國人,難道是韓國或是日本的?
「你不是中國人?」
張明輕輕點了點頭,一般人這時候該進一步自我介紹了,哪國人本名是什麼之類,可他卻端坐著,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
我的眉毛輕輕皺了皺,怎麼好像是我有事要求他一樣,什麼態度。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心裡有點不滿,問話的語氣就沒那麼客氣。
「我看到你的帖子時,距離你發貼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且你註冊這個網站的時候,是在一家網吧把?」
「是的,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當初我是在外地出差間隙,泡網吧時發現的這個網站,沒想到連這他都調查出來了。心裡很是吃了一驚,臉上可沒顯出半點來。
「這就是了,我頭一次就撲了個空。直到你三天前再次上那個BBS,我才確定你的位置,好在那次你是在家裡上的網。」張明說話間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我卻終於忍不住把驚訝露在了臉上。
三天前我確實上過一次EYES,只匆匆掃了一眼就關了窗口,最多不超過五分鐘。就憑這五分鐘眼前的張明居然從IP位址查到我的真實住址,再通過這個住址確認我的姓名工作,一個電話打到我單位來。恐怕要是桌上的電話沒人接聽,他會打我的手機或家裡的電話吧。
一個黑客的技術再高,沒有公安部門的數據,可能做到這一步嗎?眼前的這個普普通通的張明,背後的勢力不小啊。
「那先生能否告訴我,是從哪裡看到這幅圖的呢?」張明並不在意剛才說的話有多麼驚人,單刀直入地開始問他關心的話題。
所謂「關心的話題」也是我的猜測,因為問這句話的時候,不論是語氣還是眼神,這位張明先生都沒有任何變化,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平平淡淡。
這些年我見過的角色夠多了,從沒看到過像張明這樣把扮豬吃老虎演繹的如此完美的人。
剛才他已經回答了怎麼找到我這個問題,所以儘管我對他還有諸多疑問,有來有往,我也總得回答了這個問題,才好反問回去。他先前淡然述說的一番話,背後的份量夠我好好的掂量一番,不能做得太張狂了。
「在印度的馬哈巴利普蘭,那裡新發現了一批遺蹟石刻,這是在那些石刻上發現的,我懷疑有特殊的含義,就放到網站上讓大家看看。」
「就看到這一張圖嗎,還有什麼?」
我心裡有些不愉快,即便你很強勢,但我也不是隨便哪裡冒出來的傢伙就能壓一頭的。不解釋自己的意圖還問東問西,當自己是長官在詢問下屬嗎?
「沒有了,還有幾幅圖已經看不清楚了。」他如果不講清來意,我不會再透露其它的發現。
「這樣啊……那謝謝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想就這樣走了。
「等等,你不準備解釋什麼嗎?」我把他叫住,臉上忍不住露出怒色。居然有如此不懂道理的人,連場面話都不說兩句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但一些事情不適合告訴你。」這明明是句很囂張的話,張明卻說得很誠肯似的。
我本來以為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問我,是我先告訴他還是他先解釋並不重要,不料他知道我是在印度發現那張圖的,就好像再沒有想問的事情,讓我一股火窩在心裡。
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這樣的態度,我也不會貼上去追問,只得自認悔氣。
張明已經站了起來,再次向我道謝,我把不快全都放在了臉上,沒有理會。
他走出包廂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你這就準備自己跑去印度嗎?」
張明想了一下,然後回答:「是的。」
我重重哼了一聲:「過河拆橋,你還做得真徹底啊。」
張明聽我這樣說,欲行又止,轉過身來道:「那先生,我這樣做,的確有自己的苦衷,一些事情,我覺得你還是不用知道的好。」
我又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這樣吧,我去印度如果有發現,又適合你知道的,會告訴你。」
我還是沒理他。什麼叫適合我知道?多半他會認為什麼東西都不適合我知道,這句話說了和沒說有差別嗎?
最後的結果是連單都要我自己買,雖然是小錢,卻更加深了心中的不慡。嘴裡念著這個張明,走到耕讀園門口的時候,卻見到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孩騎在父親的頭上,嚎淘大哭。
站在門口為客人拉門的侍者見我出來,笑著說:「這個小孩子真是,打到你的朋友,自己卻哭得這麼起勁。」
我忙問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個騎在父親肩上的女孩大概高興過頭,一路過來兩隻小手四下亂舞,打到剛從門裡出來的張明的臉上。結果被打到的張明沒什麼反應,停都沒停就走了,這小孩卻轉笑為哭,而且哭起來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