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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既然是一部成書的作品,我就應該把它寫成一部虛構性和趣味性都很強的真正意義上的推理小說。對何為真正意義的推理小說,人們其說不一。但依我看,它應該具備下列特徵:
一、對虛構和創作手法極為講究。
二、因介紹犯罪動機及犯罪的社會背景的需要,有時會對社會現實和社會風俗展開描述,但這種描述不是創作的主要目的。
三、對案情的解迷過程是吸引讀者的重心所在,且案情中超越現實的虛構性和趣味性色彩很濃。
四、犯罪情節的趣味性往往跨出了讀者的理性思維的想像空間。
五、推理小說是很強調理論武裝的,但是,“全副武裝”的作品卻往往會導致趣味性的不足,因而要武裝得適度。
推理小說的創作目的,不是對犯罪過程本身進行描寫,作品的重心在懸念,犯罪只是為了設定懸念而嵌入其中的。一句話,推理小說不是描寫犯罪的小說。小說中的犯罪手段無論如何兇殘、奸狡,但它畢竟只是一種遊戲式的犯罪,是一種脫離現實的成人的童話。當今,為追求強烈的刺激效應,文字的表達也受到影視界的影響,變得日趨具有衝擊力了,以致產生了這樣一種危險傾向——它使讀者分不清哪些是社會現實,哪些是虛構的想像。在電視、電影的影響下,有些人甚至糊裡糊塗地效仿其中的手法實施現實的犯罪。此類事件一旦發生,推理小說便不得不首當其衝地面對非難的厄運。
不錯,影像、文字作品中的血腥殺人場面的確不少。無論作者如何聲明這些東西不是現實,但在觀眾和讀者眼裡它們都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活生生的場面,要分辨它們是否是現實是很困難的。尤其是被賦以影像形式的殺人遊戲,它們和現實實在太相似了。其兇殘性和打鬥場面,甚至比現實還現實。觀察只需通過視覺就可以直接接受這些東西,而無需經過大腦的翻譯過程,這樣一來,殺人遊戲就會被認同為殺人本身。
然而,用文字寫的“殺人”和實際的殺人行為是不同的兩回事。就拿“殺”這個字來說吧,社會生活、經濟生活、精神生活中,棒球運動的術語中,都要用到這個宇,不同的場合包含著不同的意義,讀者讀到這個字時,會進行各種不同的翻譯。就這一點看,推理小說中描寫的殺人遊戲和影像中的殺人遊戲,其目的有著本質的差異。前者的目的是為了展現罪犯和偵探間的鬥智。正是這種虛虛實實的智的格鬥帶給了讀者無上的智的享受。
之所以有教養的、文化層次高的人群中推理小說迷多,正是因為在閱讀過程中他們能參與到罪犯和偵探間的智的格鬥中去,和作者展開智慧的較量。這種智慧的較量和其它競技項目不同的是——讀者總是以自己的失敗為滿足。如果讀者戰勝了作者,他們就會大加抱怨。因為這意味著讀者的智慧戰勝了作者,讀了這種智慧水平不敵讀者的作品,讀者會認為他們白白耗費了金錢和時間。
讀推理小說的快感就在於心悅誠服地被欺騙、被超越,也正是為了尋求這種快感享受,人們才讀推理小說。
正因為如此,推理小說的讀者中有許多高人,或者說心懷不軌的高手。他們的口味是很刁鑽的。說到推理小說,其實它門類繁多,讀者的偏好也不盡相同。有時,即使寫出了超水平的作品,如果它不符合讀者的口味,他們也會對作品不滿意。就我個人的偏好看,對那種冷麵功夫小說和探險小說就不怎麼感興趣。在開發美國西部那片無法無天的土地時,自衛意識是必需的。而源出這種自衛意識的冷麵功夫小說,卻不適合日本的風土。一提到機關槍、左輪手槍在日本的疆土上狂瀉亂掃的場面,我就會興味全無。話說回來,作為一個不負責任、只圖看熱鬧消遣的讀者,這些東西我還是愛看的,只是自己實在無心去寫。把菲利浦,馬羅式的連珠妙語拿到日本土壤上來說,我也覺得多少有點不倫不類。但是,大藪春彥、北方謙三的這類作品,我還是愛看的。
我的推理小說,都是從日本風土出發的。我自認為自己是純推理派,之所以常被人貼以社會派的標籤,大概是由於我的作品背景無法擺脫社會環境和時代影響吧。背負日本的社會風土,是我寫推理小說的一貫作風,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偏愛。和這種偏愛不合拍的讀者,我只能說,他們是我無緣的眾生。
說到底,作品與讀者的相知相遇,責在一個“緣”字。今後,我將一如既往,珍惜這個緣分,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這本“螺旋狀的垂訓”,就是以緣為題的推理小說。我衷心期待著,通過這篇作品,讀者和作者能結上新的良緣。
森村誠一
述評
安間隆次
有趣得無話可說——或許,你會覺得我這話像老生常談,多少有點不實在,但這的確是事實。《螺旋狀垂訓》的確是一篇實實在在的妙趣橫生的作品。
這也是很自然的,因為作者是編故事的高手。但我想說的是,即使是在這位高手編織的眾多作品中,《螺旋狀垂訓》也屬上品。迅速展開的大大小小一連串令讀者意外的事件,先後出場亮相的多姿多彩的角色——這些看上去本不相關的東西,忽然間驟起波瀾,一步步收縮成了一個螺旋狀的旋渦,織成了一幕多彩的人生劇。對這種創作手法,我只能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