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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一個成功的女人身後,必定有一個偉大的男人,看來此言不虛!」他滿臉羨慕地讚嘆,「范總的家庭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可謂事業愛情兩豐收啊。」
范麗華矜持地微笑:「哪裡,也不過是尋常百姓的小日子罷了。」
楊建國只是微笑,點頭,一如既往地並不多話。下屬又發了一通感慨,然後不失眼色地表示範總應該好好休息,他不多打擾,便留下帶來的禮品識趣地離開了。范麗華含笑看著下屬的背影,那背影讓人略微感覺出一絲卑微的迎合來。她忽然想到下屬的那句讚嘆:范總的家庭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可謂事業愛情兩豐收啊……覺得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來說,真可謂一個莫大的諷刺。
如果那盤碟片裡的內容被公之於眾了,這些人的嘴裡該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呢?范麗華暗想,她似乎真的聽見一些七嘴八舌的聲音傳入耳朵:
「什麼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全是假象,全是用來騙人的……」
「早看出不是什么正經東西了,爬到這一步,也不知是跟多少男人睡出來的……」
「平時故作矜持,其實跟人暗渡陳倉,狐狸精胚子……」
范麗華被自己的想像嚇住了,不由自主甩甩頭,仿佛要把那些聲音從自己的想像中甩開,拋得遠遠的,以免觸痛到她現在的傷疤似的。
「怎麼了?」楊建國吃驚地問。
范麗華忙搖頭:「沒什麼,頭有點兒疼。」
楊建國皺緊眉頭,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擔憂:「疼得厲害?你等著,我去幫你叫醫生來看看。」
范麗華急忙阻止他:「不用不用,就是一下子,現在已經好了。大概被他們吵得頭疼,不要緊。」
楊建國看看桌上剩的飯菜,那是他回家以後燒好帶來的,范麗華只吃了幾口,便說吃不下去了。「再吃點兒吧,你吃得太少了。」他勸妻子道。
范麗華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來。她抬手抓住丈夫的手,目光複雜地看著他:「老楊,真對不起……」
有一個瞬間,范麗華覺得心裡有種衝動,就是想把事情真相對丈夫說出來。也許丈夫會大發雷霆,離她而去,但她心裡或者反倒會好過一些。
然而當楊建國卻像是永遠不能領會她的心境,用和平時一樣淡然的語氣說:「說這個幹什麼,老夫老妻了。」
范麗華心底的那股衝動倏然消失了。她無精打采地說:「你看,平時家裡都虧得你照料,我忙得也顧不上家,現在這一受傷可好,還得讓你料理我……」
楊建國淡淡地一笑:「沒什麼,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
范麗華抬眼看了看楊建國,楊建國卻收拾了碗筷走出了病房。她的目光落了空,呆呆地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腦子裡不由又想起了那件事情,焦慮和恐懼再次襲擊了她。已經是第四封信了,在第三封索要五萬元錢的信後,那張碟片悄然出現,是否意味著一種對她的警告和提醒呢?她已經竭盡全力才又付出了兩萬元,個人帳戶已經空空如也,再也沒有能力應付。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也許那個人就要失去等待的耐心了!
楊建國端著洗過的碗筷回來了。范麗華的注意力忽然落在丈夫身上。她看到丈夫表情平淡的面孔,寬厚但微微佝僂的肩背,臨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常見的臃腫腰腹,無精打采的、拖拉的腳步……
在這個身影之上,另一個身影倏地覆蓋上來,那是高山健康結實、不失活力的身體。除了外觀上明顯的強健之外,范麗華聯想更多的是在得體衣物掩蓋之下的內容。雖然她很清楚,自己心裡經受著隱身敲詐者的威脅折磨、頭上帶傷躺在病床上、丈夫在體貼地為她忙碌時,她卻在想著和另一個男人的性愛場面,這種事情實在太過荒唐,但意念就是這樣不爭氣地難以自控……高山強健有力的裸體,飽滿跳躍的肌肉,手感光滑的皮膚,若有若無的特殊氣味,以及他昂然挺立、長驅直入、持久善戰的器官,一次次帶給她極致的滿足……僅僅是這樣的粗糙回憶,已經刺激得她怦然心動起來……
范麗華羞愧極了。當新的慾念從心頭升起,使得她喉嚨乾澀、身體潮濕時,她為自己對性愛的如此迷戀感到羞愧不堪。她緊閉眼睛,努力驅除腦海里那些紛雜曖昧的畫面、聲音,以想像工作瑣事、甚至是那個敲詐者帶來的威脅去驅逐它們,逼迫自己的血脈不要沸騰,呼吸不要急促,心跳不要劇烈……
「你怎麼了?」一個聲音忽然問道。
范麗華嚇了一跳,睜開眼,卻見楊建國的臉離她很近,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臉上有一種探究的神情。
「哦……」范麗華長長出了口氣,掩飾地說,「我好像睡著了……」
楊建國仍然盯著范麗華的眼睛,臉上有著探究的表情,而聲音卻很平靜:「你好像有點兒激動。」
范麗華默默看著丈夫,發現自己體內的火焰並沒有熄滅,相反,卻因為楊建國的注視而愈發旺盛起來。她忽然抓住楊建國的手,低聲地、急促地要求:「老楊,親親我……」
楊建國似乎吃了一驚,繼而臉上呈現一種複雜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盯著范麗華。
范麗華眯著眼睛,堅決地要求:「老楊,我、我想你親親我……」
楊建國猶豫了一會,眼皮撩起來看看病房門口,然後湊向范麗華的臉,去吻范麗華的嘴唇。當他的嘴唇一碰到范麗華時,便被她貪婪地捕捉住。她的唇、她的舌,像是飢餓了很久的孩子猛地叼住了母親的辱頭,努力吮吸著,直至將他弄痛,發出痛苦的呻吟來。
楊建國從范麗華的唇舌中掙脫出來,將身體退後一點兒距離,喘息著,表情複雜地看著范麗華。范麗華臉色潮紅,呼吸急促,豐滿的胸部一起一伏。她閉著眼睛,意猶未盡地沉浸在一個特殊的狀態中,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睜開眼睛,用隱含著怨尤的目光看著丈夫。
「你……你總是這樣……」范麗華的臉上流露出難以言述的表情,輕聲說,「難道我就不是一個有需要的女人嗎……」
楊建國幾乎顯得有些無措。他垂下頭,低聲說:「這可是在醫院。」
范麗華「哼」了一聲,語氣里有微微的譏諷:「在哪兒都一樣……對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楊建國似乎被激怒了,用挖苦的眼神看著范麗華:「要是你們那些下屬看到他們的范總連在醫院病床上,都有這樣的風姿,只怕真要對你崇拜得五體投地了!」
這話狠狠地刺痛了范麗華,她的臉上升起了怒氣,嚴厲地看著楊建國:「這是我們夫妻的私事,你扯到那麼遠幹什麼?再說,我是你老婆,有一點兒這樣的要求算得上過分嗎?你自己也不想想,咱們有多久沒過夫妻生活了!」
楊建國下意識地抬眼看看病房門口方向,壓低聲音:「我不想跟你吵架……咱們不過夫妻生活,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你差不多每天都回來那麼晚……」
范麗華忍不住打斷他:「算了吧,難道你真的需要我提醒,你是寧願……」
話說了一半,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范麗華立刻住了口,和楊建國一起往病房門口看去,讓她大吃一驚的是,門口竟然站著高山!
高山手裡提著一個大花籃,臉上含笑,在門口客氣地說:「范總,聽說您住院了,我來看看您,沒打擾您吧?」
范麗華饒是閱歷豐富,在這樣的當口,也按捺不住有些臉紅。她不敢回頭觀察楊建國的表情,也不敢正視高山,只得把目光投向高山身旁的某個點,努力使自己的笑聲和語音都顯得比較正常。
「哎呀,是高處長,真沒想到!」這句話倒是出自內心,她怎麼也沒想到高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面前。「怎麼這麼客氣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只不過受了一點點小傷,特意讓他們別張揚,誰想到……」她做出了很無奈的、領導幹部特有的那種暗含優越意味的姿態,不無周到地說。
高山臉上是控制得恰到好處的笑容。他走近范麗華的病床,將花籃放在地上,主動地、禮貌地和病床旁的楊建國握手,客氣地寒暄道:「是范總的愛人吧?你好,我姓高,您就叫我小高好了。」
范麗華悄悄注視著丈夫的反應。她看到楊建國表情平靜,帶著一貫的漠然,和高山握了一下手,簡單地招呼道:「你好,你客氣了。」然後便鬆開了手,讓到一邊,不再說話。
高山和其他的訪客一樣,關切地詢問范麗華受傷的原因、傷情的輕重,感慨范總工作繁忙,開車時必定是因為思慮公務才分心走神、導致車禍的,慶幸范總反應敏銳、及時做出決斷,才得以扭轉險情、將大災禍化為小事故……
高山說得那麼自然、流利,仿佛他實實在在就是范麗華手下的一名員工,所說的這些話的的確確出自他的內心似的,以至於一直不敢正視他的范麗華也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從容鎮定,保證了他們的談話有問有答,順利進行了下去。
在他們交談的過程中,楊建國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地坐著,平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時而,高山的某句話需要向聽眾求證從而將目光轉向他,希望能得到他的回應時,他也會微微笑笑,以示對高山所說內容的贊同。這種平和友好的態度,使得范麗華和高山的談話保持了最自然的狀態,一直進行到即將結束時,楊建國才插了進來。
「高處長很年輕,算是跟我們隔代了吧?」楊建國像是隨口問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高山微微一愣,馬上笑著回答:「嗨,哪裡哪裡。也談不上年輕,都是往四十歲奔的人啦!」
楊建國微笑著,又問:「高處長這麼年輕有為,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量。」他轉向范麗華,親密地徵詢范麗華的意見,「麗華,你說是不是?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後生可畏啊。」
范麗華心裡一陣緊張,一時弄不清楊建國這話里是否隱藏著什麼用意,因此不便於清楚地表態,只是含糊地笑笑。
高山直到此時才略顯出一絲尷尬,而這也是面對「長輩」誇讚出現的合情合理的表情。然而這顯然影響了他語言能力的發揮,「嘿嘿」地笑著,客氣了兩句,便站起身說:「范總,您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擾,就此告辭了。」
范麗華不便表現出過分的熱情來。也許是因為心虛,也許是因為敏感,也許只是因為剛才他們之間的爭執,她對楊建國忽然感到一絲忌憚,不願意惹出什麼事非來。於是對高山的告別,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句客氣話,便道「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