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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手乖在工具箱裡找出一支小小的強光手電,扭亮後,對準了章桐手中的笊籬。笊籬里是一堆白花花略帶粉紅色的肉片狀物體,刀工非常均勻,每一片的厚薄程度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手電發白的光束穿透了肉片,把特殊的肉質纖維結構照射得一清二楚。
章桐皺了皺眉,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老婦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張表情惶恐的臉。屋外雖然是陽光明媚的春天,但是章桐卻分明感覺到自己渾身一陣冰涼。她下意識地咬起了下嘴唇,一臉神情嚴肅的樣子。
看著好友許久都不吱聲,王亞楠憋不住了,「怎麼樣?」
章桐點點頭,「和我在新街口那邊見到的非常相似!但是我目前手頭沒有參照物,不好進一步確認,要帶回實驗室那邊才知道。」
一聽這話,王亞楠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她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警察同志,什麼意思啊?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老婦人的神情有些焦急,她忍不住喋喋不休了起來,「我不就是拿了撿來的東西嗎?貪圖一點小便宜而已,現在的肉價這麼貴,我見到了,想肯定是別人丟掉不要的,又那麼新鮮,摸上去還溫溫的,看來剛出鍋沒多久,我當然就把它拿回來了,這應該不會犯法吧!警察同志,我現在全都交給你,不就沒事兒了嗎……」
王亞楠尷尬地笑了笑:「老人家,沒說你犯法,你放心吧!你把你撿到的那個裝肉的袋子拿來給我們看看,好嗎?」
老婦人臉上的神情這才顯得輕鬆許多,她大大地鬆了口氣,跑到廚房一角的雜物柜子邊上,彎著腰撅著屁股猛一通亂翻,很快就找出了一個普通的蛇皮袋,轉身遞給了王亞楠:「喏,就在這裡面放著的,我看這個袋子還好用,就拿回來了。」
王亞楠戴上手套後接過蛇皮袋,緊接著又問道:「肉是直接裝在裡面的嗎?」
「看我這記性!」老婦人一拍腦袋,轉身回去又一通亂翻,不一會兒直起腰,漲紅了臉,手裡拿著三個塑膠袋,是那種樣式很普通,在農貿市場裡隨處可見的塑膠袋。
「就在這裡面裝著的,肉拿出來後,我還沒有洗,想著也不髒,就懶得洗了。」
聽了這話,王亞楠和章桐不由得面面相覷。
回到局裡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三點,章桐在辦完交接手續後,打算趁屍檢前先偷空去食堂吃點東西。多年飲食規律的紊亂使得章桐只要一過吃飯的點兒,就會感到胃部強烈的不適。
剛走到樓梯口,迎面就碰上了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李浩然。
「哎,小章,我正找你呢,你等等!」
章桐停下了腳步,一臉的尷尬:「李局,你找我有什麼事?」
「來我辦公室一趟,有個人要見見你!」
「誰?找我幹嗎?」章桐一臉狐疑,自己的朋友圈子很小,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並且個個都忙得要命,一有空就倒頭大睡,更別提如今在工作時間裡有閒情逸緻來拜訪自己的了。
話音剛落,李局卻已經走出了將近兩米開外,他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你去就是了,他找你找了很久了!」
手裡抓著兩隻表皮已經有些硬的包子,章桐匆匆走上樓梯,正要習慣性地拐彎朝自己辦公室走去時,腦子裡突然想起了李局剛才叮囑的話。她皺了皺眉,無奈地改變了主意,轉身快步朝電梯口走去,邊走邊抽空狠狠地咬上幾口包子,好讓自己逐漸緊縮抽搐的胃感到舒服些。
李局的辦公室在大樓的三樓,靠近會議室,平時如果沒有會議的話,辦公室里就會非常安靜。章桐總共來過這個辦公室三次,每一次都是因為公事,只有今天,感覺有點怪怪的。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章桐把手裡啃了一半的包子用塑膠袋裝好,塞進了外衣口袋,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還沒等到敲第三下,門就被迅速打開了,章桐趕緊把手縮了回來,一臉的歉意:「不好意思,差點打到你!」
出現在章桐面前的是一張娃娃臉,確切點說是一個長著張娃娃臉的男人。一見到章桐,這個男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章桐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上,等讀清楚了上面的字,他頓時面露喜色。
「章法醫,我等的就是你!快進來!」說著,他把身體朝後一縮,滿臉堆笑,仿佛身後的房間就是屬於他自己的一樣,邊客套邊忙著介紹自己,「我是天長日報社《犯罪記錄》專欄的記者趙俊傑,這一次特地來找你是想和你談談有關案子的問題。」
「不進去了,有什麼事情就在這說吧,簡短點,我還有事呢!」章桐用眼角的餘光不耐煩地掃了下自己手腕上的表,兩隻腳就像扎了根一樣牢牢地站在門口,根本就沒有要進去坐一坐的打算。
趙俊傑顯得有些難堪,他伸手撓了撓頭,換上了懇求的語氣,「就一小會兒,章法醫,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再說了,我也已經向你們李副局長請示過了,你就放心吧!」
一聽到對方竟然把李副局長的名頭擺了出來,章桐無奈地意識到自己的退路已經被堵死了。她微微嘆了口氣,一聲不吭地走進了辦公室。
在沙發上坐下後,章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要是為了我手中這個案子來的話,我現在只能說『無可奉告』。等案子破了,我們有專門的對外公共關系科可以解答你的一切問題的。」
一聽這話,剛剛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的趙俊傑搖搖頭,神秘地笑了笑:「章法醫,你誤會了,我不是為了這個案子而來的。不過話也得說回來,我們記者可是很敏感的,如果你所說的這個案子破了的話,我們《天長日報》可是要拿頭條的啊!」他伸出細皮嫩肉的左手,輕輕拍了拍自己那當個寶貝似的公文包,「我這裡面可有你們公共關系科的王科長和我們簽署的媒體協定啊!」
「哦?」章桐皺了皺眉,「那你是為了哪個案子來的?方便透露一點嗎?不然的話我可幫不了你。」
趙俊傑繼續翻開自己手中的筆記本寫滿字的前幾頁,仔細看了看,然後抬起頭,換了種口吻,臉上的神色也隨即變得有些凝重,「我想知道的是二十年前發生在天長市郊外胡楊林里那宗離奇的女性幼童失蹤案的詳細經過。那個案子當時轟動了整個天長市,並且至今還未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成了一樁徹頭徹尾的懸案。」說到這兒,他略微遲疑了一下,緊接著小聲補充道,「當然了,你的心情我是能夠理解的,我知道失蹤的女童就是你的妹妹——章秋,而你是當時現場的唯一目擊證人,我這上面都有記錄。我查了原始的案件卷宗。章法醫,我知道你當時被兇手注射了麻醉藥,險些成為植物人,在昏迷一個月之後方才甦醒,卻失去了記憶。只是,現在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是否能夠回想起當時的一些場景了?當時發生了什麼你還有大概印象嗎?還有,你為什麼要選擇法醫而不是其他工作呢……」
儘管趙俊傑已經非常刻意每一個字眼,生怕再一次刺激到章桐,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章桐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冰冷,本來插在白色工作大褂兜里的手也因為不舒服而拿了出來,而那兩個剛咬了幾口的包子也在下意識中被她捏得面目全非。
終於,章桐實在忍不住了,她咬了咬嘴唇,皺著眉頭打斷了趙俊傑的話:「趙大記者,我現在沒有時間陪你了,下面還有工作正等著我呢。至於那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對不起,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我早就忘了,你去找別人吧!」說著,她站起身,不管趙俊傑臉上的表情顯得多麼驚訝,她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出了李副局長的辦公室。
走廊里的窗戶開著,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章桐深吸一口,頓時感覺渾身輕鬆了許多。為什麼要選擇法醫這個職業,其實章桐自己也不清楚,或許緣於妹妹的失蹤,所以才會對於犯罪有著超出正常人的痛恨,希望能夠儘自己一點綿薄之力,為那些痛失親人的人們做出一點貢獻。二十年來,章桐幾乎每個晚上都在做著同樣的噩夢。看著別人就要揭開自己內心深處的傷疤,章桐除了逃離,什麼都做不了。
迎面匆匆走來了李局,一見到章桐,他就叫住了她:「小章,這麼快就出來了?」
章桐尷尬地點點頭,注意到李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兩個已經涼了的包子上,她的耳根子頓時有些發熱,趕緊把包子揣進了兜里:「沒事,隨便問問案子,我也幫不上忙。李局,那我忙去了,下面還有工作呢!」
「哦,那就不耽誤你了。」說著,李局轉身一臉狐疑地繼續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了。
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願意來法醫工作的地方敲門,特別是面前擺著一具屍體的時候。警察也是人,只要是人,都會對死了的人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
王亞楠推門進來的時候,臉色有些說不出的灰白,整個人看上去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亞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章桐一邊把那些怪異的肉片小心翼翼地碼放好,一邊隨口問道。
「嗨!」王亞楠長嘆一聲,皺緊了眉頭,手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胃部,「還不都是這些『肉』給鬧的,現場回來後,我中午都沒吃食堂那蒜泥肉片,連飯也沒吃幾口,胃到現在還在疼著呢。偏偏還得到這邊來看你!」
章桐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比你強,至少還啃了幾口包子,儘管已經涼了!」她伸手指了指身後辦公桌上放著的那袋包子,「喏,瞧見沒?還有一個給你留著,你要吃不?」
王亞楠趕緊擺手搖頭:「你饒了我吧,在這地方吃東西?我寧願餓死。」
「那我就幫不了你了。」章桐聳了聳肩膀,繼續埋頭查看面前的一大堆肉片。
王亞楠湊了過去:「小桐,怎麼樣?目前來看,能確定屍體是男性的還是女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