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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桐異常的舉動讓一邊正在忙著整理儀器的潘建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叫了起來:「章法醫,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哭聲戛然而止,章桐面色慘白地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小心儀器,別搞壞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向警車停靠的位置走去了。王亞楠和她的幾個下屬正在等待著她的回音。
由於下雨,只能在警車裡進行現場劃分分工。章桐在地圖上用紅筆標註了發現屍骸的幾個點,然後抬頭說道:「目前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就只發現這麼多了。這片胡楊林這麼大,我們要今天全都搜索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以後可以根據失蹤人口報告再來查找遺留的屍骸。不過,」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窗外漸漸減弱的雨勢和一片泥濘的案發現場,苦笑道,「我雖然已經做下了記號,但是這挖掘工作也是夠你們受的了。加油干吧,夥計們!」
王亞楠全副武裝,率先鑽出了警車,剛走幾步,她卻又轉了回來,滿臉疑惑地指著章桐手中的雷達探測儀問道:「小桐,你別騙我,它真的可靠嗎?能發現地下的骸骨?我手下這幾個可是有兩天連軸轉了呀!」
剛剛鑽出車子的章桐不由得微微一笑:「亞楠,你放心吧,我這是費盡了口舌才插隊從省里實驗室借來的雷達探測儀,只要地底下一點五米深度範圍內的所有含有磷鈣成分的骸骨,都會在監視屏幕上顯現出來,分毫不差。我不會讓你們白忙活一場的!」
聽了這話,王亞楠粲然一笑,轉身扛著小鏟子離開了。
在潘建的指點下,大家在有標記的幾個點上陸續開始了挖掘工作。沒過多久時間,第一具凌亂的骸骨露出了地面,為了不毀壞骸骨,大家立刻丟下了鏟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的十根手指開始慢慢刨土。雨水讓表層泥土變得泥漿般黏稠,輕輕擦去骨頭表面的污物,站在一邊一直一聲不吭的章桐點點頭,平靜地說道:「這是一節尾椎骨,屬於女性,而且未成年……」
大家的心裡一片冰涼。
劉春曉從辦公桌抽屜里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陳舊的筆記本,輕輕推給了桌子對面的王亞楠:「這是我所收集到的所有失蹤孩子的資料,還有家庭住址,但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人肯定都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
「這沒關係,我們會去查的。」王亞楠接過了筆記本,「謝謝你!對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對胡楊林失蹤案感興趣嗎?你不會和趙大記者有著一樣的目的吧?」
劉春曉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想出名。」
「那我明白了,你是為了章桐!你們是同學。趙俊傑在會上把章桐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也想幫她,只不過你和趙俊傑的出發點不同罷了。」
劉春曉愣了一下,微微有些臉紅,他實在不習慣被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王亞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謝啦,我會儘快還給你的。」
劉春曉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往日冰冷空蕩的解剖室里,今天卻是一番擁擠的景象,原有的四張不鏽鋼解剖台根本就不夠用,最終不得不臨時清理出了另一邊的工作檯來擺放從現場接收回來的骸骨。
經過了一整夜的忙碌,除了個別的骨頭因為在野外時間太長的緣故缺失沒有找到或者過於破損無法辨認外,剩下的都一一根據骨齡和附著在骸骨表面的土壤微生物標本的年限鑑定作了分類。
五具骸骨,外加冷庫中原先的兩具,總共七具。根據裸露的辱突和圓形額骨的判定,這七具骸骨都屬於女性。
看著這一塊塊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骨頭,章桐的心情異常沉重。潘建此刻正在對七個頭骨掃描件進行三維立體人面像處理,相信不久就可以見到這七個女孩的大致長相了,可是章桐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隨即一邊的印表機開始工作了。章桐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印表機邊上,一張張地仔細察看著列印出來的顱面成像圖。
正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亞楠快步走了進來。
「小桐,怎麼樣了?顱面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糾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列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太像了!不可思議!」王亞楠忍不住脫口而出。
意識到亞楠的到來,章桐迅速擦乾眼淚,哽咽著對助手潘建說:「這最後一張相片上的是哪一具骸骨?」
潘建低頭查了一下,回答道:「第六號!」
章桐隨即走到標記為六號的屍骸旁邊,用手術鉗取下了顱骨內的一顆完整的牙齒,然後來到工作區,進行牙髓質採樣。
「小桐,你這是……」王亞楠一臉的困惑。
「雖然相片和秋秋很相似,但我還是要作DNA採樣對比分析。確定她是不是我二十年前失蹤的妹妹章秋。」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能採集到有用的DNA樣本嗎?」王亞楠儘量把話題扯開,並沒有去觸及章桐的傷心事。
章桐深吸了口氣,伸手指了指面前兩毫升小試管中灰白色的牙髓,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只要能提取到牙髓,就能分析出DNA樣本以供比對。」說著,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王亞楠,「謝謝你對我的理解!」
王亞楠當然明白章桐話中的含義,她伸手摟住了好朋友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我們是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下午四點鐘,章桐和助手潘建還在解剖室忙個不停,儘管房間裡開著空調,但還是汗如雨下。由於骨頭已經變得很脆弱,所以不能用水沖洗,每一根骨頭都必須用刮刀仔細地刮除乾淨,又不能太使勁,生怕損壞骨頭的表層。刮除下來的泥土都被送往了生化檢驗組進行取樣分析,而死者的頭骨卻因為結構複雜,被放在最後處理。
「章法醫,劉檢察官找你!」潘建指了指門口。
「劉春曉?他找我幹什麼?」章桐好奇地轉過了身,果然,劉春曉一身便裝,正透過解剖室的玻璃門在向屋裡四處張望著,看見章桐看向自己,隨即點頭微笑示意。
章桐猶豫了一下,摘下手套,走出解剖室,來到走廊拐角,這才轉身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找我有事嗎?」
「想請你吃晚飯,有時間嗎?」劉春曉雙手插在牛仔褲兜里,滿臉似笑非笑。
「我估計沒時間。這個案子發現的屍體太多,我們要儘快趕出屍檢報告來,要不下次,好嗎?」
劉春曉顯得很失落,暗暗嘆了口氣:「那好吧,我先走了。」
看著劉春曉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章桐突然有種想把他叫住的衝動。她知道劉春曉不會平白無故來找自己,而自己這段日子以來也確實想找一個人好好傾訴,但是,章桐清楚事情絕不如自己想像的這麼簡單。
解剖室的門猛地開了,露出了潘建的腦袋。
「章法醫,DNA報告出來了!」
就這麼一刻,章桐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凝住了。她咬牙點點頭,不再去想劉春曉剛才的造訪,轉而快步推門走進了解剖室。要知道,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整整二十年了!章桐實在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局辦公室,燈火通明,自從胡楊林骸骨被發現的第一天開始,李局就沒有回過家。和別的警察不一樣,他不光要時時刻刻關注著案情的進展,更讓他頭痛的是,每天他還必須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應付媒體的狂轟濫炸。此刻,他正在搜腸刮肚地醞釀著明天的新聞發布會的發言稿。
「李局,方便和你談談嗎?」
李局一抬頭,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的是章桐。他趕緊站起身,伸手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滿臉笑意:「快坐吧,小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章桐並沒有坐下。她向前走了幾步,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李局,對不起,我想撤出胡楊林這個案件的調查工作。」
一聽這話,李局不由得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這可不是章桐辦案的一貫作風啊:「小章,你有什麼困難嗎?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你要知道,局裡本來法醫人手就不足,現在老鄭又出差在外,你要是中途退出來,那麼整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就很麻煩了!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有困難大家可以一起解決的!」
章桐並沒有表態,只是遞上了早就拿在手中的一份DNA檢驗報告單:「這是其中的一位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DNA樣本對比圖。」
「哦?找到匹配的了?那不是挺好嗎?」李局疑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手中的報告單,「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她和我匹配上了!她是我失蹤二十年的妹妹章秋!」章桐的嗓音有些發抖。
「你說什麼?」李局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那麼趙俊傑在會上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章桐點點頭:「是的,我妹妹就是在那片林子裡失蹤的,而按照局裡規定,我現在是受害者家屬,就不方便參與這個案件的進一步調查工作了。」
李局沉默了。章桐說得不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證據鏈污染,局裡確實有「申請迴避」這麼一條「避嫌」的規定。可是,在現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如果章桐真的退出的話,那就沒有人能夠很快接手法醫的工作了。想到這兒,李局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誠懇地說道:「小章,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失去親人的心情,但是,請你理解現在是破案的非常時期,我們需要你留下參與工作。至於『避嫌』的規定,我會向局黨委匯報,申請特批。特殊時期特殊管理,我相信你的公正!小章,我也希望你能夠顧全大局,為整個案件著想,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