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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隔著嘩嘩的水流聲,她的耳邊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嗚嗚哭泣聲,聲音嘶啞,撕心裂肺,分明是一個女孩子被捂住了嘴巴後拼命發出的求救和掙扎。章桐的心咯噔一下,這聲音很熟悉!她猛地睜開雙眼,眼前卻依舊是淋浴間淡黃色的木門。而小女孩的哭泣聲仍然在耳邊徘徊。她迅速關上水龍頭,抓過浴巾披在身上,然後推開木門,探頭四處張望。哭泣聲戛然而止,偌大的浴室里一點動靜都沒有,除了淋浴噴頭裡滴答滴答的漏水聲。
「誰?誰在那兒?有人嗎?」章桐的嗓音有些顫抖。
沒有人回應,章桐的恐懼感越來越濃烈了,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著,呼吸逐漸變得艱難起來。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收拾好東西,穿好衣服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浴室。
夜深了,章桐依舊坐在電腦旁邊,緊張地注視著面前的屏幕,「幻覺、幻聽、幻視……」一個個熟悉的字眼不斷地在眼前閃過,章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她的手無力地從鍵盤上滑落下來。靠在身後的電腦椅上,她閉上雙眼,長嘆一聲。
章桐不無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深藏了整整二十年的記憶正在一步步地被無情地喚醒。她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福還是禍,儘管有時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有勇氣去直面這一段黑色的記憶,因為至少這段記憶能夠解開一個困擾了她很久的謎團,但是,她又很害怕,仿佛這段記憶是一隻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貿然地打開,很有可能自己從此後就將被它散發出的黑霧永遠地吞沒。
章桐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強者。
天長市公安局三樓監控室,王亞楠隊長正緊張地注視著面前的監控屏幕,她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了,除了眼睛有些發酸發脹外,她的雙腿也幾近麻木。但是這些在她看來都不算什麼,看著身後白板上越來越多的線索記錄,她除了一步步接近真相的興奮以外,沒有別的感覺。
死者王婭晶失蹤那晚的行走路線就像一幅正在逐漸變得完整的拼圖一樣,漸漸地揭去了神秘的面紗。
六點三十二分,死者身穿白襯衣、藍色牛仔褲離開了東山學院女生三號宿舍樓。(死者所穿的衣著和案發現場發現的完全相同。)
六點四十分整,她走出了東山學院的大門,向右面方向拐彎,走上了海天路。
六點五十六分,她進入乍浦路,繼續向前走。期間她曾經停下來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時間是六點五十九分零七秒,通話時間只持續了短短十三秒鐘就掛斷了,所用的時間最多只能夠說上一句話而已。如果按照死者室友所提供的線索來推論,和王婭晶通話的那個人,正在詢問她此刻的具體行程。
手機?王婭晶的宿舍里並沒有找到有關手機存在的任何線索,比如說充電器之類,她的幾個室友也一致反映說沒有見過她有手機,就連她的家人也同樣否認了自己女兒有手機,理由是家境並不太好,平時每月只給女兒三百塊錢的生活費。而王婭晶的生活習慣也一貫節儉,那麼她的手機究竟是哪兒來的呢?是那個神秘的朋友送的嗎?還有,最重要的是手機現在在哪兒?
想到這兒,王亞楠緊鎖著眉頭,在面前的白板上用紅色的筆重重地在「手機」兩個字上打下了一個醒目的問號。
手機要使用的話,那麼肯定要繳費!繳費?繳費?王亞楠的腦海中不停地閃爍著這兩個字眼,突然,一個老人無意之間說過的一番話讓她恍然大悟。王亞楠猛地轉身,來到辦公桌前,迅速撥通了助手趙雲的電話:「你是不是還在東山學院?」
在得到肯定答覆以後,王亞楠立刻吩咐道:「你馬上去門口那個報刊亭,找攤主……對!就是報案那天我們見到的那個老人,叫他儘量回憶那天死者前去他那邊充手機話費時的情景,能找出號碼來最好,我記得他的報刊亭是手動的電話話費充值器,當月應該會有備份的!快去!我馬上到!」
掛上電話後,王亞楠抓起外套剛要衝出監控室,腦子裡一下閃過了什麼,趕緊叫住還在低頭忙著查看監控錄像的同事:「儘量幫我找出從死者失蹤那天起向前倒退的那幾天中,她在報刊亭出現的具體時間!我要確切時間!我現在去東山學院跟線索,你一有結果就馬上打我電話!」
在趕往東山學院的路上,王亞楠緊咬著嘴唇,雙眼死死地盯著前面的路面,車子在飛速地行駛著。她很清楚,只要拿到這個失蹤的手機號碼,然後調出通話記錄,那麼,自己離兇手也就更靠近了一步!死者是一個非常內向的女孩子,口風也很緊,她幾乎跟自己周圍所有的人都隱瞞了這個神秘的朋友究竟是何許人,包括這部手機的存在!現在看來,這部手機顯然是打開這個九連環迷宮的第一把鑰匙!
章桐正在辦公室里埋頭寫著屍檢報告,突然,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她抬頭一看,竟然是劉春曉!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檢察官制服,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你來了!」章桐的臉上也洋溢出了平日裡來很少見到的笑容。
劉春曉點點頭:「出公差,順道來看看你。在樓道里碰到了趙俊傑,知道你在辦公室寫報告。」
「他啊,整個一大閒人,說是在這兒蹲點體驗生活,可是我看他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章桐沒好氣地笑道,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隨即關上了電腦,站起身,「不管他了,走吧,我請你吃飯去!」
來到職工餐廳,現在來吃飯的人還不是很多,所以整個餐廳顯得有些空蕩,人們零星地四處找位子坐著,頭頂的幾台吊扇在有氣無力地旋轉,試圖驅散一點餐廳空氣中的悶熱。
劉春曉左右看了看,不由得感慨道:「你們基層公安局的餐廳看上去還真不錯!裝修得很好!」
章桐一陣苦笑,「我每次來吃東西卻都沒有什麼胃口,其實也沒有多少時間,尤其是手頭有案子的時候,沒辦法,職業的緣故!在我看來,飯菜再怎麼香,都是味同嚼蠟,只要能夠填飽肚子就行。」
劉春曉尷尬地笑了笑。
兩人排隊領了餐盤後,分別點了吃的,隨即來到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章桐一坐下來,就習慣性地把手伸向桌子上的辣椒瓶子,劉春曉看見了,不由得啞然失笑:「小桐,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個愛吃辣的習慣還保持著啊。」
章桐無奈地聳聳肩:「有時候一些老習慣還是挺不錯的。」
接下來一兩分鐘,兩人都沒有說話,劉春曉幾次想開口,但是看著一臉平靜的章桐,他有些不忍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劉春曉的心裡越來越糾結,他皺了皺眉,終於鼓足了勇氣,「小桐,我看了那個案件的老卷宗。」
「什麼案子?」
「就是你妹妹失蹤的那個,我看了。」劉春曉認認真真地說道。
章桐手中的勺子立刻僵住了,停在了半空中,她臉上的表情極度複雜,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趙俊傑找過你了?」
「他是找過我,但是在他找我之前,我就看過了!」劉春曉從來都不會說謊,尤其是面對自己暗戀了這麼多年的女人的時候。
「為什麼?」章桐的聲音中透著冰冷。
劉春曉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溫柔地注視著章桐,緩緩說道:「小桐,我知道那對你來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但是,這種創傷後自我保護式的記憶性障礙會隨著年齡的變化而逐漸消退,小桐,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在你妹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幫助你走過這個難關的。相信我!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你走出心靈的陰影!」
此刻的章桐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座雕塑,但是劉春曉很清楚,雖然表面上她並沒有表露出什麼,但是她的內心世界裡肯定不會平靜。
正在這時,趙俊傑出現了,大大咧咧地一坐在劉春曉身邊的椅子上,伸出胳膊摟住了劉春曉:「喲,老弟,吃飯也不叫我一聲!」
劉春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章桐已迅速站起身,冷冷地說道:「你們忙,我先走了!」緊接著,她就端著還沒有動幾口的午餐,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著章桐的背影,劉春曉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埋怨身邊的趙俊傑:「你這人,真是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冒出來幹嗎?」
「怎麼了?壞你好事了?」趙俊傑一臉的壞笑。
「哪裡!你別胡思亂想!」劉春曉瞪了他一眼,「我正說到二十年前的那個案子,現在只有小桐能夠幫我們解開這個謎團!」劉春曉眉宇間緊鎖著,「你知道嗎?她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在她妹妹失蹤後的二十年裡,在那片森林裡,還失蹤了八個孩子!」
趙俊傑的臉上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一直都在關注著這個案子,從我進入檢察院上班的那一天開始,就翻遍了失蹤人口相關的所有案卷。」說著,劉春曉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剪貼簿,打開後,把它轉到趙俊傑的面前,「你看看吧,我記錄了很多細節。」
趙俊傑吃驚地一頁頁翻看著面前這本明顯已經保存了很多年月的剪貼簿,從二十年前章桐妹妹章秋的失蹤案開始,任何相關的報導都可以在剪貼簿上找到。
「那你是怎麼發現之後的那八個案子之間的關聯的呢?你本身是司法部門的人,你也知道對於這種幼童失蹤案,咱們公安局一般來說是沒有那麼大的精力來每個案件都跟進的。還有,」趙俊傑換了一種口吻,面帶狡黠的微笑,「你愛上章法醫了!不然的話,有誰會這麼不要命地跟這個陳年舊案呢?當然了,除了我們做記者的!」
劉春曉點點頭,苦笑:「從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起,我就愛上了她。那時候我還不敢說,只是在暗中關注著她,還有這個讓她家破人亡的案子。她很與眾不同!」說著,劉春曉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種異樣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