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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時,門鈴響了,我打開門,看見了小鑫陰沉的臉,他一看見我,不由分說上來就掐住了我的脖子,問我要錢。我拼命掙扎著,但是,但是我喘不過氣來。就在我的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一記沉悶的響聲過後,小鑫就倒在了我的懷裡,鮮血濺了我一身。在小鑫的身後,我哥哥手裡拿著一個堅硬的啞鈴,正茫然而又恐慌地看著我。」
「侯俊彥殺了你兒子?」
丁蓉表情淡漠地點點頭:「他是為了救我,不然的話,那天晚上死了的,肯定就是我了!」
「那接下來呢?」
「我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我哥哥要去自首,但是被我攔住了,我不想他清白的一生就這樣毀在我自己生的孽子手裡。我看到了桌上的遺書,就有了李代桃僵的主意。我知道,我哥哥在天長這邊已經沒有親人了,沒有牽掛,也沒有別人知道我和他的血緣關係。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有我是他最疼愛的徒弟而已。所以,要是我第一個出現在自殺現場,死者又穿著我哥哥的衣服,身高體型又差不了太多的話,如果我堅持指認這具從十樓跳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寫下遺書的死者的話,那麼,你們警察是不會多問一句的。更何況我哥哥的生活被毀早就已經是盡人皆知了。我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就這樣你用自己親生兒子的屍體替代了侯俊彥?」
「對!」
「那麼,照你這麼說,事情應該也已經過去了,卻又為何在三年後的今天發生了這麼殘忍的謀殺案呢?兩條無辜的生命,你們難道不是醫生嗎?怎麼卻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聽了趙雲的怒斥,丁蓉微微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在這三年中,我哥哥一直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很少出門,平時也只有我去看望他。他整天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那個世界裡,嫂子,還有那沒有出生的孩子,都還活得好好的。我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他清醒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忘記嫂子被害的事情,包括車主的名字,他都已經把它們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里。他雖然很少出門,但是他卻一直在默默留意著那個姓王的車主家的一舉一動。他甚至還在網上僱傭了一個私人偵探,對方定期向他匯報情況。沒想到那個車主的女兒居然來這邊讀書了。」
「他把計劃告訴你了?」
「對,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信任的就只有我了。」丁蓉默默地把一縷垂下來的髮絲夾回了腦後。
「那你們究竟是怎麼幹的?」
「她家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又因為車禍的原因,家裡失去了重要的經濟來源,所以,女孩子很渴望找到一份比較穩定的家教工作。我根據私人偵探的情報,知道她在周末會去新華書店門口尋找當家教的機會,就在那邊找到了她,並且給她配了手機,說是便於聯繫,然後和她交上了朋友。」丁蓉的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五月十三號那天,也就是三年前我嫂子和侄子被撞死的那一天,一切都準備好了,我打電話給她,約她晚飯後來家裡給孩子作輔導,到時候我會去接她。她欣然同意,完全不知道因為父親曾經犯下的過失,自己馬上就要失去生命。我在小街上接到她以後,就把她帶到了郊外的別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們已經知道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太殘忍了!」
「在這三年裡,我哥哥一直都沒有放棄找回自己這雙手的願望,並且越來越強烈。事業也是他的生命,所以……」
「所以你就忍心這麼對待死者?」王亞楠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殺了人還有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被分屍前就已經死了,死的時候沒有任何痛苦。」或許這就是為何在丁蓉的臉上找不到一點愧疚的原因。
趙雲拉住了王亞楠:「你負責拋屍?」
「對!我哥哥當時也在場,在我走了以後,是他打電話報的警,怕你們注意不到那個包裹。」
「那第二個死者呢?你們為什麼殺她?她和你們那起車禍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她曾經經過郊外別墅區,看到了我哥哥,還認了出來,一直緊盯著不放。只能說她在錯誤的時間裡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說到這兒,丁蓉的臉上流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再加上你們在電視中不是說快破案了嗎?」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相反用挑釁的眼神注視著王亞楠和趙云:「我看你們智商也很一般,要不是我哥哥執意留下了那張相片,你們會想到兩個案子是一起的嗎?」
王亞楠沒有吭聲。她拿過兩張放大的相片,都是手柄控制杆上採集到的微量血痕的特寫,還有一份化驗報告,一併都遞給了丁蓉,然後平靜地說道:「你們還是留下了破綻,儘管整個車子上一點指紋都沒有,我們就根據這個血痕,找到了你!」
翻看著DNA檢驗報告,丁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緊咬著牙關。
「要不是我趕著要回去做手術和還車的話,我們不會這麼匆忙的。」
王亞楠感覺莫名的憤怒,譏諷道:「丁主任,你難道不覺得可笑嗎?一邊趕著幫你哥哥殺人,同時又趕著回去做手術,遊走在殺人與救人之間,何苦呢?」
丁蓉沒有說話。
夜深了,王亞楠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她呆呆地凝視著眼前不斷閃爍著的電腦屏幕,突然感覺心裡空蕩蕩的。
「你還沒有走啊?」是章桐的聲音。
王亞楠抬頭,疲憊地一笑。
「我聽說結案了。」
「對,可是最後關頭,兇手卻自殺了。」
「我想其實在三年前他就已經死了,至少他的心死了。」
王亞楠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最愛的女人和他的事業,這兩樣被一個男人視作所有生命的東西,如果一下子都沒有了的話,那麼,這男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小桐,你經常面對死人,對於死亡,你有什麼看法?你會笑著面對死亡嗎?」王亞楠的眼前出現了侯俊彥那臨死時掛在嘴角的笑容,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恐懼。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到解剖室,面對冷庫中那一具具已經毫無聲息的軀體。它們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樣,我靜靜地坐上一會兒,聽它們用冰冷的無聲的語言來告訴我心中的想法。當然了,它們已經死了。」章桐放下挎包,走到窗口,看著窗外燈火闌珊的街市,喃喃自語道,「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在很大程度上,我想它應該是一種解脫。我父親當年就是這麼離開了我和母親。」說著,她一陣苦笑,迴轉身,面對王亞楠,「老話不是這樣說嗎——好死不如賴活著,生命只有一次,誰都不會願意就這麼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亞楠,如果我的生命像侯俊彥所經歷的那樣變成了一副行屍走肉般的空殼的話,或許我也會選擇死亡,因為那是一種解脫。就這一點上來看,我很能理解侯俊彥最後的自殺行為。」
看著章桐說這番話時那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王亞楠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連忙擺手:「小桐,你別嚇唬我,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還有我呢,你若死了我就沒朋友了。再說了,我結婚你還要當伴娘呢!」她繼續扳著手指,「我生孩子,你還要當我孩子的乾媽,將來就是干外婆、干太婆……」
「你別數了,我還沒有那麼老呢!」章桐笑了,一把抓起椅子上的挎包,「走,咱們吃夜宵去!街拐角那邊開了個新的夜排檔,聽他們技術組上夜班的人說味道不錯的,價錢也公道!」
「走!」王亞楠欣然同意,利索地關上電腦,拿上外套和挎包,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嘴裡嘟囔了一句,「我還有個結尾沒有寫完……」作勢就要轉身往回走,卻被章桐攔住了,「哎呀,亞楠,都結案了,今天就放鬆自己一晚上吧,別那麼玩命,休息休息,李局不會怪你的!」說著,她不容分說地拽著王亞楠的胳膊就往外走,嘴裡嘟囔著,「再說了,咱們兩姐妹難得一起聊聊閒話,我特地來找你也是有很多話要和你說的,今天就算給我一個面子吧……」
王亞楠看看章桐,無奈地點點頭,笑了。王亞楠是一個好勝心很強的女人,她可以什麼都沒有,包括婚姻,但是她卻深知自己不能沒有朋友。什麼叫「朋友」?就是面對你的任性永遠都不會對你發脾氣的人;會一面叫著「減肥」,一面卻又笑眯眯地把你拽出去大吃一頓的人;會在你傷心的時候不計過往而摟住你的肩膀讓你可以痛哭一場的人……章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王亞楠知道自己可以像信任自己的手足一樣地去信任她,可以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完完全全地展露給她。但是王亞楠卻很困惑,因為章桐從來都不會把自己的心事講出來,相反卻裹得嚴嚴實實,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潭。王亞楠不會去打聽,可是她的心裡,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同時她也相信這只是時間的問題,總有那麼一天,章桐會告訴自己她的心事的。
墓地上方的空氣就如同墳墓里埋葬的骨灰一樣冰冷,四周聽不到鳥叫的聲音,只有一隻孤零零的蟋蟀在有氣無力地鳴叫掙扎著。天空中早已看不到耀眼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一片灰暗,從遠處朦朦朧朧地傳來了陣陣雷鳴聲,很快,午後的雷陣雨就要降臨了。
章桐伸手觸摸著父親冰涼的墓碑,那花崗岩墓碑表面的顆粒划過她的指肚,留下了一種異樣的悲涼,淚水漸漸地模糊了雙眼。父親在毅然邁出生命中最殘忍的那一步跳下大樓的那一刻,不知道他腦海中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和深深愛著他的另一個女兒。
「爸爸,我來看你了,我好想你。」雖然父親已經離世將近二十年,當時章桐尚在年幼,但對於深愛的父親依然有著這輩子永遠都無法抹去的記憶。章桐有時候也會埋怨父親,因為他的離去,帶走了自己所有的快樂,從此後,章桐的生命中就只有母親那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的愛。